谢星衍没有回头,也没有过多思考,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再回忆的话,显得很矫情,“上校,如果你来是为了讨论我的健康状况——”
“我是来心理测试的”许清淮不耐烦地打断他,“就现在。”
谢星衍看了一眼许清淮,清澈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无奈,身高将近一米九的上校,说不讲理的时候,是一点人话都听不进去。他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弯腰走过一道小门,进到教堂侧厅的暗室。
暗室小而隐蔽,是专门为躲避灾难建造的,后来星际医疗部发现了这个地方很适合给战后有心理创伤的贫民百姓做心理疏导,所以双方签订协议,把原本的防空洞改成了心理治疗专用,就连教堂里的一些神父在考取相关证件后,也可以从事心理咨询师这项职业。
“刺啦”刺耳的一声,即使是谢星衍这样心灵归于平静,神情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也不由得皱眉。
“你们这儿是正规的吗?怎么连凳子都像是捡破烂来的。”许清淮止不住的嫌弃,随手拉开的凳子歪歪斜斜,还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有严重的洁癖,都是从前被人惯出来的毛病。
谢星衍的耐心也要被磨得差不多了,好些年不曾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夹枪带炮的各种挑刺,换谁心情也会不美丽。他没好气道:“这把椅子比你岁数都大,想不想继续飞你的飞机?想飞就闭嘴,我有权在你的心理测试上写不合格,坐!”
一个“坐”字非常有穿透力,许清淮也很有执行力,都没擦凳面,一屁股坐在谢星衍对面,端正的像个新兵蛋子。谢星衍不禁憋笑,一个人的下意识反应,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会对特定的字或词敏感。
谢星衍坐在离门近的位置,修长的手指打开电脑,许清淮的信息跃在面前,从星际联盟退役后,他无法再拿到许清淮的资料,有关许清淮的信息,他都是选择性删除。透过淡蓝色的屏幕,谢星衍能看到许清淮模糊的轮廓,alpha的信息素在这狭小空间里更加明显,即使有隐形抑制贴,仍然让谢星衍尝到甜酒的香味。
“说说吧,亲爱的孩子。”谢星衍恪守职业操守,惯用的开场白,并未因为对方的身份和两人的瓜葛受到丝毫影响。
许清淮听到谢星衍叫自己孩子,视线不佳的房间藏住了他脸上不易察觉的红。“你没比我大几岁,别叫我孩子。”许清淮嘴硬,他不想承认,自己对这声“孩子”有多想念。
谢星衍不语,只是敲打键盘。对面沉默了片刻,他还是选择对谢星衍全盘托出。
“我......前几天在任务中和虫族交手了。”许清淮像在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虫族实力强了不少,战机被摧毁多架,人员伤亡更惨重。我和萧君翊见形式不对,只能让兄弟们撤退。”
“虫族是低等生物,按道理来说,不会在短时间内实力大涨,你猜测是有其他未知种族在背地里帮忙吗?”谢星衍适时分析。
“我是这样猜测的。”许清淮继续说,语气毫无波动,“本来我也没多想的,因为高等文明太多了,谁愿意帮助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低等生物群,但在返程的最后一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谢星衍反问。
“圣火”许清淮盯着谢星衍的眼睛说,他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就像那次在加百列星云,我们被电离层困住时,在你那侧出现的蓝色火焰。”
谢星衍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记得那一天,战机控制系统突然失灵,驾驶舱内警报尖鸣,是许清淮发现了利用静电放电重新启动引擎的方法,那诡异的蓝色火焰在战机重启后闪烁几下,就消失了。两人并未过多关注那团蓝色火焰,只是觉得在真空条件下出现火源属实奇怪。
“然后呢?”谢星衍轻声问。
“然后,我和君翊去追。”许清淮说,“他并不知情,以为我在调整战略。我这应该算违反上级命令吧,让自己的下属陷入危险,我不应该这么做。”他咬着嘴上的死皮,懊恼那天的冲动。
“但您明知故犯了,上校。”谢星衍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清淮向前倾身,屏幕的轮廓更加清晰,“谢中尉,在战场上做出非理性决定,如果是以前,你会骂我的对吗?”这属于战术上的错误,以前他和谢星衍说在战场犯了低级错误,都不用下战机,星际中就可以被教训一顿,外加一份检讨。
谢星衍深吸一口气,听完许清淮的陈述,他的火气已经到了胸腔,但是现在的他站在什么立场去教训星际联盟的上校?凭他已过时的经验之谈吗?
“低级战术错误,呵......”不大的房间里,这一声轻笑显得尤为扎耳,”没关系上校,一次的战术性失误是在提醒我们曾经是谁,谁都会有失误的。”
“曾经是谁?”许清淮重复道,语气里有一丝几不可察地讥诮,“那神父呢?还记得自己曾经是谁吗?”
谢星衍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向房子上方地彩绘玻璃,上面描绘的是大天使长米迦勒受命镇压路西菲尔的故事,日光透过玻璃在地面上投射出斑斓的色彩,选择不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
“心理测试已完成,数据正在整合,之后会打印出来。”谢星衍最终说,“很感谢上校的信任,对我敞开心扉。”
许清淮站直的一瞬间挡住了房间里的大部分光,推开门走了出来,谢星衍不得不也跟着走出,面对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许清淮不再使用神父称呼比他矮一点的男人,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不是为了联盟的心理测试,谢星衍。”
“这里只有这个,其他的您也不信,您只相信绝对力量,许上校。”谢星衍也不甘示弱的回答。
“那我们说说那天。”许清淮逼近一步,“你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谢星衍不自觉地摸向右侧大腿,怎么会不记得,他们的战机在陌生星球的表面出现故障,他的腿被变形的驾驶舱压住,许清淮拖着他穿越半个行星带,面对未知生物的追击,从未松开过油门,最后降落在空间站。
“我记得您救了我的命。”谢星衍说。
“我救了你,然后你离开了。”许清淮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压抑的情感,“一纸退役申请,连告别都没有。”
教堂大厅墙上的电子烛光微微闪烁,映照在两人脸上,谢星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好像退役后那段时间的痛苦重新席卷而来,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许清淮,我不能再飞了。”谢星衍轻声说,第一次喊了对方的名字。
“你的手依然稳定,反应时间仍在顶级飞行员范围内。”许清淮反驳,“医疗部地报告说你可以担任教官,甚至可以在低风险区域飞行,但你选择了彻底离开空军特战队。”
谢星衍慢慢挪动僵硬的身体,背对许清淮,“有些伤是看不见的,我真的很累。”
“你的腿治疗有效率高达78%。”许清淮机械地报出数据,检测单上的内容倒背如流。
谢星衍微微摇头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数据解决。”
突然,教堂的警报器响起,红光旋转着扫过大厅,谢星衍惊讶地抬头,这套安全系统自他任职以来从未被触发过。
“怎么回事?”谢星衍看着闪烁的报警器,却是在问许清淮。
许清淮手腕上的通讯器也闪烁起来,他看了一眼,剑眉蹙起,表情立刻变回那个指挥战舰的上校,“星际空间站第三区发生爆炸,疑似遭受恐怖袭击,所有休假的军事人员立即归队。”
谢星衍本能地站直身体,那一刻他看起来又像是曾经的中尉了,“需要疏散教堂的教职人员吗?”
“不,呆在这里更安全。”许清淮向门口走去,又突然转身,“谢星衍,星际联盟和特战队需要你,我......很需要你。”没等谢星衍回答,许清淮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堂,合金钢门在他身后合上。
谢星衍站在原地,警报红光仍在他脸上闪烁,他慢慢地走到云端蓝屏前,平常的祷词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星际联盟内部系统发的战术布局和应急预案。
那张长桌上,躺着许清淮的体检报告,谢星衍打印了对方的心理测试结果,和体检报告放在一起。单据的第一栏印的是名字,他小心抚摸着那三个字...
五年了,谢星衍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战争,找到了平静和归属,但这次许清淮带着硝烟和信息素再次闯入他的世界,唤醒那些他试图埋葬的部分自己。
墙上的星际十字架在警报红光中显得格外醒目,谢星衍抬起头,不知不觉竟到了深夜,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新迦南星空。
天空中的星星依旧明亮,突然想到他的Omega母亲在他小时候唱的一首地球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在地球上看到的小星点,在宇宙中却是一个个要人性命的庞然大物,谢星衍的眼神中透露着迷茫,回想着许清淮临走前说的那句“我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