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离的刹那,陈暖下意识抬眼望向后视镜。
周潭还站在原地,身影在镜头里模糊成一小团,一动不动。
直到出租车拐过街角,后视镜里那个身影彻底消失,陈暖才惊觉自己在微微发颤。
司机瞥了她一眼,关切地问道:“妹子,是不是冷气太足了?要不要调小点儿?”
“不用了,谢谢师傅。”她开口,声音哑得发涩,完全不像平日的样子。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祁闻发来的消息:【安全到达了吗?】
陈暖盯着屏幕怔了几秒,回复:【嗯,谢谢关心。】
消息刚发出去,又进来一条消息:【下周三北城美术馆有场私人展览,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陈小姐同行?】
陈暖垂着眼,拒绝得干脆:【抱歉,近期工作排满了。】
祁闻:【没关系,希望下次有机会欣赏你的新作品。】
陈暖没再回复,锁上了手机。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细密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将窗外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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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六休息,工作室里除了小林,并没有其他人。小林正坐在陈暖办公旁的电脑前,整理着昨天的拍摄照片。
小林听见办公室的开门声,抬眼望去,看清来人后不由得一愣:“暖姐,你不是说今天休息不来吗?”
“临时决定过来的。”陈暖的回答简短,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随手点开昨天的拍摄项目。
小林向来敏锐,一眼就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没敢多问,默默去茶水间冲了杯温热的咖啡,轻轻放在她桌前。
“谢谢。”陈暖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稍稍安定了些。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加载完成,屏幕上赫然弹出一张熟悉的脸——画面里的周潭西装革履,身姿挺拔,面容依旧英俊,眉眼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
陈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手指一动,直接跳到了下一组。
“对了暖姐,”小林忽然一拍脑门,从抽屉里拿出张烫金名片递过来,“早上有人过来,说想跟你谈合作,特意交代要亲自交给你。”
名片上印着“周潭”两个字,遒劲利落,笔锋锋利,倒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
看着上面印的电话,陈暖半晌没出声,抬手将名片随手丢进了桌角的抽屉里。
“对方还说,”小林看她神色不对,试探着补充道,“希望你能亲自接下他的项目,价格方面都好谈,很有诚意的样子。”
陈暖:“推了。”
小林愣了一下:“可是暖姐……”
“就说我档期排满了,接不了。”
小林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去回复。”
陈暖重新低下头处理照片,鼠标点得飞快,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整整八年没见,她都把他当死了。
现在这算什么?分手八年的前前前男友,突然带着合作找上门,莫名“复活”诈尸了?
陈暖冷笑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敲得极重。
等处理完最后一张照片,窗外已经彻底黑透了。
陈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起身走出办公室。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小林走之前特意给她留了盏桌角的台灯,暖黄的光线下,倒添了几分静谧。
外面的雨停了,夜风带着雨后的凉意扑面而来。她拢了拢外套,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陈暖刚坐上车,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章时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一旁。
“瑶瑶,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陈暖笑着打趣,“该不会是跟顾怀舟吵架,找我吐槽来了?”
章时瑶和顾怀舟,刚到法定年龄就扯了证。三人是高中同学,那时陈暖还在美国求学,得知两人结婚的消息时,由衷地祝福两人。
从青涩校服到洁白婚纱,再到如今携手步入职场,他们相恋五年,结婚四年,时光非但没磨掉半分爱意,反而让两人越发黏糊,恩爱得不像话。
“我们没什么架可吵的。”电话那头传来章时瑶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就不能单纯想你了?非得吵架才能找你?那我现在去找他吵一架。”
陈暖发动车子,感受到好朋友的幸福,嘴角不自觉上扬:“别别别,饶了顾怀舟吧,他哪舍得跟你吵。我可不敢破坏你和班长的神仙感情。”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顾怀舟模糊的话语,似乎在问章时瑶在跟谁通话。
“是暖暖。”章时瑶对顾怀舟说,转声又对陈暖说,“我们家里炖了汤,暖暖你要不要来喝点?”
陈暖打心底的羡慕他们。
她想起上个月他们三个和林钦聚餐,林钦开玩笑地问顾怀舟,这么多年的感情是怎么维持得这么好。
当时顾怀舟正低头给章时瑶剥虾,动作自然又温柔,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因为她在我心里,从来没离开过。”
说得那样理所当然,那样深信不疑,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他们的爱像一棵树,年轮一圈圈增加,根系却早已深深扎进彼此的生命里,风雨不倒,坚不可摧。
“暖暖?你在听吗?”章时瑶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陈暖瞥了眼车载时钟,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
“不了瑶瑶,太晚啦,来回跑太折腾。”她放缓了语气,“下次吧,下次我提前找你,咱们好好聚聚。”
许是听出她不太对劲,章时瑶安静了一会,随后柔声问:“暖暖,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陈暖沉默了两秒,轻声说:“我遇见了一个人。”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摩擦声,想来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是周潭?”章时瑶说得直接。
陈暖的手猛地攥紧方向盘,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她盯着前方红灯的倒计时,故作轻松地应道:“嗯,昨天刚见过,他找我拍一组照片,算是工作往来。”
绿灯亮起,她踩下油门,轻描淡写地重复一遍:“就正常工作关系。”
“……”章时瑶第一时间并没开口讲话,过了会,她轻叹口气说,“暖暖,你的声音在发抖。”
陈暖这才发现自己的呼吸确实不太稳。她摇下车窗,让微凉的夜风吹散车内的沉闷,转移话题道:“可能有点累了,今天还被我妈逼着去相亲了。”
章时瑶清楚,高中分手后,周潭这个名字在陈暖这儿几乎是闭口不提的。听着电话里难以掩饰的脆弱,便顺着话题往下说:“那相亲对象怎么样?合眼缘吗?”
“对见了一面的人能有什么感觉。”陈暖苦笑一声,“要不是我妈逼着我去的,我才不会去呢。”
“暖暖,你还好吗?”章时瑶还是忍不住追问。
“我很好,真的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我就是有点累。”
“暖暖,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不用。”陈暖立刻拒绝,声音却软了下来,“真的不用。就是猝不及防见到他,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章时瑶:“暖暖,有事记得来找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但你一定要记得,你值得最好的,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人将就自己。”
陈暖感觉眼眶发热,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
挂断电话后,车厢内彻底安静下来。陈暖盯着前方被雨水洗刷干净的公路,喉间泛起一阵熟悉的苦涩,久久不散。
她羡慕的是他们那种经年不变的专注——
在这个选择太多、诱惑太盛的时代,有人始终坚定地选择同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把爱变成和呼吸一样自然。
-
车子停在楼下,陈暖没有立刻推门下车,而是靠在座椅上,伸手摸向副驾驶的储物格,从里面翻出一包女士香烟。
她抽出一支咬在唇间,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的车厢里倏地亮起,微弱的光映着她眼底未干的潮湿。
夜风从半降的车窗灌进来,吹散了她吐出的烟圈。
“不是说戒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盯着那点明灭的火光,陈暖忽然想起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高三还没结束,她就孤身去了美国,人生地不熟,待在陌生环境里,迷茫和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于是她笨拙地点燃一支从便利店买来的烟。
那是她第一次抽烟,烟草的辛辣立刻呛入喉咙,让年少时的陈暖弓着背咳嗽起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后面明明已经不呛了,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可能是因为烟草的味道太苦了。
烟烧到尽头,烫到了手指,陈暖下意识松开手,烟蒂掉在脚垫上。
她弯腰去捡时,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
不是雨。
雨早就停了。
陈暖怔怔地看着手背上的水渍,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这太荒谬了。
她捡起烟蒂,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湿痕。
她不该有这么大反应的,八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也足够忘记一个人。
屋里一片漆黑,陈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来。
她摸索着走到沙发边,整个人重重陷进柔软的靠垫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赵兰馨发来的消息:【和祁闻聊得怎么样?】
陈暖看见那条消息,忽然觉得很可笑。
所有人都想挤进她的生活,周潭是,祁闻是,连她父母也是。
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却没人问过她到底接不接受。
陈暖没回复,直接按灭了屏幕,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响,除此之外,只剩下死寂。
陈暖还记得分手那天的雨,大得离谱,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一场雨。
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和眼泪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滴是雨,哪滴是泪。她死死攥着周潭的手,指甲快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周潭,你是不爱我了吗?”她看着他,想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不舍、痛苦、犹豫,哪怕是一点点的心软也好。
可什么也没有。
不,或许有。
周潭的眼神意外地柔和,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昕昕,对不起。”
“不是、不是……”陈暖拼命地摇头,她不要对不起,泪水模糊了视线,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手却攥得更紧了。
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不是说好要考去同一个城市吗?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看海、一起毕业、一起过一辈子吗?
为什么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周潭的目光落在她攥着他的手上,“我配不上你,松手吧。”
陈暖固执不肯松,直到她在周潭眼里看到了哀求。
他的力气明明比她大得多,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挣脱,可他没有,只是那样看着她,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哀求。
那一刻,陈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再也没力气去握住那只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潭转身,一步步走进漫天暴雨中,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雨幕中。
至此,陈暖的初恋像阳光下的泡泡一样,看似美好,却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碎掉了。
“啪——”的一声。
浴室的灯被猛地打开,陈暖看着镜中的女人,眼尾发红,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狼狈又脆弱。
她用力眨了眨眼,直到那点湿意彻底消失,才缓缓抬起手,拧开了花洒。
雾气很快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泛红的眼眶。
……
关掉吹风筒,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陈暖走出浴室,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她瞥了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到阳台。
天边最后一丝乌云散去,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夜风穿过她半干的发丝,带来阵阵凉意。
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一场将熄未熄的旧梦,朦胧又遥远。
陈暖想起瑶瑶在电话里说的话。
“你的声音在发抖。”
何止是声音,她从遇见周潭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震颤,像经历着一场迟来的余震。
怎么越改字越多[害怕]
ps:其实是俩小苦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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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张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