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好好吃饭!这冰箱里除了两瓶水,空得能跑马!我就知道你这鬼德行。”
林芝一边埋怨,一边将塑料袋里的东西逐一取出,熟练地归类放好:
肉类进冷冻,蔬菜水果填满冷藏格,再码上牛奶和鸡蛋。
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一种冰冷的诡异感,悄然爬上沈知安的脊背。
眼前这一幕——
从埋怨的语气到填满冰箱的每一个动作,甚至物品摆放的位置、次序,都与她通过“溯影”看到的林晚的记忆完全重合。
直到饭菜上桌,看见那盘糖醋排骨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才变得具体起来。
“遗梦”虽是为弥补将死之人的遗憾而虚构的梦境,却依旧遵从着基本的天道法则。
过去的记忆是真实的,但如若她成功改变了某个节点,未来便会如蝴蝶效应般展开,变得不可预知。
这是以林晚为核心的世界,她已然扭转了“死亡”这个关键的节点,那么从这之后延伸出的每一秒,都应当是崭新的、未知的。
绝无可能像此刻这样,未来与过去的记忆片段完全重合、分毫不差。
就像是未来的胶片,被强行覆盖在看过去的底片上。
入梦时系统曾提示,这个世界有些不稳定。难道这就是不稳定的表现?
时钰也恰巧在此时要去处理什么事情,还将小团子交给她......
是局部的天道法则出现了紊乱,导致时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闭环?
她得不出确切的结论。
只觉得一种黏稠的、源于逻辑悖论的不安,在心底弥漫开来。
“想什么呢?喊你吃饭了!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吃饭要专心。”
林芝的声音打断她的神游,筷子不轻不重地敲在她的手上。
知安按下心中的翻涌,低头默默进食。
一块红亮黏稠、挂着酱汁的排骨被放入她碗中。
“多吃些,你不是最爱吃糖醋排骨了吗?”
她记得林晚曾多次尝试复刻这道菜,却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她一直好奇,究竟是何等特别的风味。
她夹起排骨。
酱汁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般的透亮光泽。
送入口中,牙齿轻轻咬破薄脆焦香的外壳,酸甜的汁水瞬间充盈齿间,内里的肉质早已炖得酥烂入味。
味道层次分明——先是果醋的明亮酸爽,继而冰糖的温润甘甜缓缓漫上,最后是酱油的醇厚咸香托住底味,交织成一种扎实而温暖的慰藉。
这味道真实得毋庸置疑。甚至熟悉得让她眼眶发酸。
她已分不清这汹涌的情绪,是来自林晚残存的意识,还是源于自己被触动的某处记忆。
知安垂下眼。
这个世界的确很奇怪。
她与林晚之间的连接,是否有些深得反常了?
翌日清晨,沈知安被林芝从睡梦中拖起来吃早饭。
连日的精神消耗让她睡得昏沉,起床气闷在胸口。她简单洗漱完,穿着松垮的睡衣,生无可恋地晃到餐桌前。
林芝早已吃完,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播放着早间新闻。音量调的极大,充斥着整个客厅。
“关注一则社会新闻。
于昨晚十一点左右,北城新区锦绣路附近,发生一起恶性伤害事件。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下班独自回家途中,被一名陌生男子尾随至僻静处后实施暴力侵犯。
据警方透露,嫌疑人当时处于严重醉酒状态,受害女子在反抗过程中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手机及财物被抢,目前已无生命危险。
警方根据现场监控录像,正对嫌疑人进行全力追捕。
本台也再次提醒,夜间出行请务必保持警惕,选择光线明亮、人流量较大的路线。”
播报员平直的声音传来,沈知安握着杯子的手倏然一紧——
不是害怕,是这具身体里猝不及防涌上的、属于林晚的剧烈心悸。
她端起牛奶想回房,却被林芝叫住:
“晚晚,听见没?最近北城不太平,你晚上少出去乱跑。”
语气不似关切,更像命令。
接着,目光扫过她的睡裤,
“在家随便穿穿就算了,出门可不行,这么短的裤子像什么样子。”
知安脚步一顿,她感到一股冰冷的刺痛感顺着脊椎窜上——来自林晚的悲伤,沉重而无声的漫过她的心口。
她心底对林芝那点莫名的敌意,被这荒谬的“受害者有罪论”彻底点燃。
她回身直视林芝,一字一顿:
“在你看来,发生这种事,难道是受害者的错吗?”
林芝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儿会突然反问。
那问题像根细针,刺破了她某种不愿深究的潜意识,让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但这心虚瞬间被女儿此刻“忤逆”的态度,转化成一种被冒犯的、必须立刻镇压下去的强硬。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锐: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讲自我保护,你跟我扯受害者有错?
一个女孩子家,穿得规规矩矩、行为举止端正,坏人能轻易盯上你吗?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那股因心虚而起的恼怒也仿佛找到了坚实的支撑,语气变得更加笃定和刻薄:
“把自已裹严实点,少走夜路,少出风头,这就是最好的保护!
我说这些,难道是害你吗?我这都是为你好!等你真出了事,哭都来不及!”
知安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趁自己还能勉强控制身体,猛地冲回房间,重重摔上门,手忙脚乱地将门反锁。
又来了。
那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仿佛将她从头到脚浸入冰河。
溺水般的窒息感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耳朵里像倒灌进了海水,嗡鸣着隔绝了门外的一切声响。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有尖锐的耳鸣持续穿刺着她的颅骨,搅得脑中天翻地覆。
这一定是关键。
她必须找到答案。
一个念头,冰冷地,逐渐浮出水面——或许,这样的灾难,曾真实地发生在林晚身上?
林芝毫不知情地,将那套刻板的说教,淬成了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剜向女儿深埋的旧伤。
那场劫难被林晚独自吞下,深埋心底,成为一座无人知晓的孤岛。
羞耻与自我怀疑是岛上疯长的荆棘,而母亲句句“为你好”的指责,无异于一次次投下火把,烧灼着她最后一点赖以生存的尊严。
知安无力再支撑,背靠着门板,任由身体滑落,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那一幅幅只剩下扭曲轮廓和嘴巴的画……
她再也不会画画了......
散落的线索如同隐现的锁链,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她要伸手握住,从中牵引出被彻底掩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