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还在会场外边等我?真是关心我啊!其实那天我根本不知道族内召开了会议,更别提收到与会邀请。哈哈,没想到吧!”二少主讽刺地笑了一声,“天气还这么热,白等咯。”
南寂秋一言不发。
“算了!反正他们谈论的那些,格西镇啊,血衍堂啊,我都不感兴趣。最好事情别找上我——有那工夫糟心,还不如及时行乐!”
她依旧沉默。
“哎哟,右护法,你就别杵在这了,你在我身边真是屈才,比不得你们殿下。”冰尹徵越想越心烦,自暴自弃道,“别跟着我了,本少主决定去酒馆大喝特喝——到时候呢,又烂醉如泥,你就别来看望我了,这副鬼样子,糟你心。就让我烂角落里吧,反正没人看见,你去哪儿都行,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吧……”
“属下此刻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南寂秋突然说。
他没精打采:“……什么?”
“陪二少主去酒馆大喝特喝。”
“?”冰尹徵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没听错吧?”
“二少主被自己的家族边缘化,属下被革去右护法之位逐出冷月派,同为天涯沦落人,为何不能酩酊同归?”
冰尹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南寂秋这个人,要能力有能力,要情商有情商。她能妥善完成所有任务,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哄人开心的话信手拈来。她改头换面,才到此处没多久,就成功博得了周围所有人的好感。他也不例外。
听闻她在星尘之地,曾是人气颇高的右护法,多才多艺,又不端架子。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柔无害的人,下令血洗仙月族,且毫无忏悔之意。若非仙月遗女侥幸存活并潜入冷月派,恐怕,此事将成为神之天的历史悬案。
……好割裂。
难怪哥哥说要留心她。
冰尹徵游戏人生,但不上心不等于无知——作为冰族二少主,这些利害关系还是能看明白的。
不过,管她是人是鬼。她那些情感纠纷、偏执行为,跟他有什么关系?能让他开心,那就行了。
酩酊同归的提议,确实……很具有吸引力。
“行啊。”他用玩世不恭的语调,问出危险问题,“右护法对我关照有加,想图点什么呢?”
南寂秋温柔地笑笑:“二少主果然识人心。属下,当然有所图。”
“你倒是坦诚。”
她知道,说“无所图”是站不住脚的——没有“爱”的前提,怎会有人全心全意对另一人好却不求回报?
一个反人性、反逻辑的回答,会显得毫无说服力。
“我不否认想通过示好,让二少主多信任我一点。”南寂秋面不改色,“示好的出发点虽不完全纯粹,但至少,我选择对您坦白。在忠诚这点上,我无法自证,只能希冀二位少主相信。
“我知道大少主并不信任我,一度怀疑我是那人派来的间谍——您多信任我些,大少主或许也会改观,我在冰族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三人齐心,刺杀那人的成功率肯定也比现在高一点。”
“信任?刺杀成功率?”冰尹徵勾起唇角,“就这些?”
她接着道:“其中之一罢了。其实,我想抓住仅剩的意义——信仰被二度摧毁,倘若再找不到值得寄托的事物,生存就将陷入盲目。寄托什么都行,仇恨、希望、情感……或是人。倾听您的话语并为您出谋划策,至少让我觉得……我有存在价值。”
这些话,不完全是骗人的。关于信仰与生存,一部分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别忘了,”二少主讥嘲,“我是冰族多余的人。听我说话给不到你任何意义,帮我出谋划策也不会有任何价值。”
“属下并不觉得。倘若……创造快乐是一种价值呢?”
他抬眸讶异地看着她。
两人并未直接去到酒馆,而是漫步街头。南寂秋安静地陪伴他身侧。
见冰尹徵驻足于香氛铺子,她不由问道:“二少主对调香感兴趣?”
“还行吧。我这人兴趣广泛,这个想试试,那个也想试试,但都三分钟热度。”
摊主倒是挺热情的,招呼二位试香:
“二位贵客可以每个都试试看,这个是静夜香,有助眠安神的奇妙功效;这个是竹华香,可以直接点缀在衣物上……哦?您说这个?这是凝香。在室内点燃,香氛淡而清冽……”
南寂秋捧起凝香,思绪飘向了很久以前的往事。在圣月宫,她给那个人带去一盒亲自调制的凝香,可惜,没能点上。
之后就不了了之。那盒香氛的下落,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她无声苦笑,打开凝香的盖子,凑近细闻。然而,她闻出了凝香草之外的味道。
南寂秋绞尽脑汁回想,却无论如何忆不起来。摊主见她感兴趣,主动介绍道:“相比寻常凝香,您眼前的这盒添加了碧棂花花瓣,因此稍微贵些。”
“看来,真正对调香有钻研的是你啊。”冰尹徵轻笑。
“我曾是调香师。”南寂秋并不否认。
冰尹徵也凑近闻了下香氛,对摊主说:“确实挺好闻的,多少沉综币?买了。”
摊主报价,他干脆利落付掉了钱。南寂秋当他三分钟热度,只是一时兴起买来试试,谁料,他把一盒凝香塞到她手里:
“喏,送给你。”
“?”南寂秋惊住了。
偏偏摊主笑着说:“这位公子哥有眼光。凝香送伴侣,您可真选对了!而且啊,很适合这位气质温柔的姑娘。”
她满头黑线,澄清道:“摊主误会了,我是他的下属。”
“失言了失言了,还望二位海涵啊。”
“二少主,凝香我自己会调,用不上。您自个收着吧。”南寂秋把凝香塞到他手里。
冰尹徵没有说话,也没有推拒。直到两人从香氛铺子走远,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嗯哼?被错认成我对象,你觉得很丢人?”
“二少主哪来的话?属下只是无心情爱,澄清一下罢了。”
冰尹徵这个人,要说他花吧,真挺花的,凭借优越地位和出众容貌,拈花惹草来者不拒;但说他渣吧,还真算不上渣,他对身边每个都很好,会宠,会哄,会制造浪漫,会花大价钱给人家买东西,又从不说重话。
“懂了。”他语调戏谑,“右护法还对那位殿下念念不忘呢,因此封心锁爱。”
这是句玩笑话,然而,南寂秋却停下了脚步。
“二少主别再说这种话了。今天出来,目的是创造快乐,属下实在不想扫您的兴。”
冰尹徵当然不打算自讨没趣。
“好!右护法说得对。快乐万岁,不醉不休!”
两人并肩走入酒馆,酒馆老板热情相迎,呈上最贵的酒。二少主呼朋唤友,不多时,涌进来一帮人,男女皆有。
又是这种情形。南寂秋觉得毫无意义,纯粹浪费时间;但她得把戏演到底。
不动声色地吞了颗解酒丹,同他们觥筹交错。
希望这位纨绔少主赶紧喝醉,或者赶紧找个人寻欢作乐,她好趁机脱身。
偏偏,此刻他都没有。
说是及时行乐、不醉不归,冰尹徵头脑却很清醒,甚至对格西镇一事侃侃而谈。就好像,自己真在现场参与了会议一样。
南寂秋懒得戳穿他,静静地看着他装。
哈。这家伙,表面上说“都不感兴趣,最好事情别找上我”,其实心里暗搓搓介怀没被邀请与会。
突然,他点到了她:“我这位下属倒是有心,一直在会场外等我。那么热的天。”
南寂秋会意,立即接话:“二少主会议上出谋划策,是件很消耗脑力的事。相比您的辛苦,属下在外等候实在不算什么。”
听她这么说,冰尹徵眼中浮现一丝淡淡的讶异,勾了勾唇。
酒会还在继续。情绪被气氛和酒精充分调动,杯盏相撞愈发频繁,嬉笑怒骂越来越响,低俗玩笑层出不穷。
畅饮半个夜晚,冰尹徵有些微醺,周围其他人亦是。除了……南寂秋。
她给他一种独立于事件之外、间离观察一切的感觉。
即便,她也在饮酒,但她是毫无醉意的局外人;她也在微笑,但好像仅仅出于礼貌。
酩酊同归……是谎言,还是真实?
说要大喝特喝、一醉方休,喝醉的却只是他,不是她。
“冰族家财万贯,肯定收着很多值钱的宝物吧?尹徵兄真是好福气啊!”有人一半打探,一半奉承。
“是啊。”二少主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我没什么收藏的爱好,但我爹有,他有一个超大的私人储物室,在地下嘞。”
南寂秋竖起了耳朵。
“哈哈哈少主可别喝醉了掏家底啊。”另有人揶揄道。
“那怎么可能……”冰尹徵醉醺醺道,“就那么一把钥匙——我爹随身带着,我和我哥都不让进……唉!除了小时候有次过生辰,他允许我进去挑一件礼物,后来再、再没进去过……”
酒精冲淡了他思考的能力。逐渐地,话题过渡,大家开始起哄、推搡,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甚至得寸进尺坐到了他腿上。南寂秋忽然就明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了。
接吻,耳鬓厮磨,故技重施。在暧昧气氛里走入房间。
南寂秋暗自冷笑一声,知道她该走了。
临走前,她将凝香送给了冰尹徵的另一位情人,声称是少主叮嘱送的。
殿下给的时间还剩四个月。思及此,南寂秋心脏一阵难过的痉挛。
随即,她又想到了花天酒地的冰尹徵。她不知道留在他身旁到底有什么用,他整个人就是庸俗的泥潭,套不出任何秘密。
除“储物室”外,她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眼见就要陷入死局。
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逃吧。离开这儿。完成不了任务又如何呢。大不了,她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地过一生。
只要不回冷月派,不回殿下身边,她就自由了,她不用冒着死亡的风险刺探情报,也不用待在冰尹徵这里。
可是。
可是她还想再见白衣神明最后一面,哪怕承担所有苦果。
南寂秋埋下头,来冰族后第一次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