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婚过后一月有余,青萍再也没有见到过杨平。
其实杨平每日都会回府。前方战事僵持不下,他奉命领兵驻守炎国都城,每日都会去练兵场训练新兵,闲时便会研习兵法和武学。他每日深夜才会回府,青萍早已经歇下,他当着下人和乳母的面走进侧屋,却也只是在外间的窗边安静的坐着。
青萍起初还担忧他会做出什么越轨之事,可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从未逾矩。那日初见,他并未像传言所说的那样是个满脸横肉的粗狂之人,她被杨平所伤倒在塌上无力起身时,只见杨平的面容有棱有角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狂放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光让人不敢小视,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幽暗深邃的眸子,显出一丝不拘,年纪轻轻却能散发出一种很有威慑力的将帅之气,但并未有传闻中那种嗜血暴虐之气。
可是当他因为那把匕首提起他的母亲时,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突然失去了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他的身边似乎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让旁人望而生畏。
青萍起初几日还会观察他,每日他进了屋在窗边坐下,青萍便坐在床榻的一角,透过不远处的屏风偷偷的看着他的影子,他有时就像一块石头一般一动不动,青萍有时因为实在看人影看的无聊,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等到第二日清晨她醒来,窗边的人早已没了身影。
青萍虽也是习武之人,却因为有着公主的高贵身份,教她习武的师傅便常常对她是得过且过,以至于她的武功招式如今光有形而无力,才会如此轻易就被杨平压制。
青萍初到炎国,又是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随意出府,府里又大多是男丁,她只能整日的闷在屋子里,幸好有杨平的乳母陪她叙话,不然依照她往日养成的随意的性子,定是要寻点事情来做,虽然总会给兄长惹祸,可都督家的小艾夫人总会护着她,可在这里就只能收敛些。
杨平的乳母很喜欢青萍,她虽是公主却不自视甚高,虽有些男孩子气却也有礼有节,对她这个年迈的下人也很尊重。青萍常听乳母讲杨平小时候的事,他儿时很得父母疼爱,父亲又是名震天下的英雄豪杰,母亲是能文能武巾帼不让须眉却十分贤惠的女子,儿时的杨平是个活泼甚至有些顽劣的孩子。可后来父亲杨苍入朝为官,他母亲本可以远离江湖纷争从此过上安定的生活,可奈何朝局变幻莫测,终有人动了不正的心思,想寻机刺杀当时颇得炎国国主器重的杨苍将军,奈何敌不过杨家刀法,转念退而求其次,竟趁杨将军出门征战将留在家中的杨平的母亲残忍的杀害。因为当时赶上年节,杨平跟着家中采办的下人一同出门玩耍才躲过一劫,可回到家却只看到母亲的尸体,母亲去世的那年杨平只有七岁。
母亲走后,杨平便被父亲带进了军队习武练功,他立誓要亲自为母亲报仇,他没日没夜的苦读兵书和武林典籍,常常练的是遍体鳞伤。十三岁时手持杨家刀,单枪匹马的杀到当时派人暗杀他母亲的朝臣的家中杀尽了府中男丁,却留下了老少妇孺。那之后便有了他嗜血暴虐的流言。但国主感念其孝心,又看在他是杨苍将军独子的面子上免了他的死罪,却让他在十四岁时就披甲挂帅,抵御边境侵扰来以此将功折罪。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一个旁人眼中十来岁的孩子竟因此一战成名,让边境众人闻风丧胆,多年不敢靠近炎国边境,他也因此得了杨家少将军之名。小小年纪就得了别人穷极一生也得不来的功与名,杨平本该也是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是自母亲去世以后却变成了一副冷淡的模样,不爱与人言谈。
那日听完杨平乳母所讲的往事,青萍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酸酸的,她本是为了报复一个不懂得尊重别人,丝毫没有人性的暴虐之徒而来,可如今她竟发现自己见到的这个人与传闻中的那个人相差甚远,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的相同之处。
一日杨平回来时已经是深夜,本想直接就去书房歇下,却瞥见侧屋里还有亮光。,他倒想看看这位公主大夜里不好好歇着在做些什么。
推门进去,前厅里没有人,往里间走,屏风后边的书桌上隐隐摇曳着烛光,穿过屏风。里面的女子点着几支蜡烛正趴在桌上专心致志的绣着什么,她今日穿了一件水墨晕染的白色及地长裙,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倒是颇有一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感,一点也不像大婚那日那般具有侵略性。这让杨平想起了母亲从前也是这样在夜里缝着父亲练武划破的衣裳等父亲回家的,可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你在做什么呢?”杨平凭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吓得正在专心绣着什么东西的青萍手一抖,针瞬间就刺破了手指冒出了鲜红的血珠。
“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没有一点声音啊。”青萍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早已不似初见时那般满是恨意,就如同在沛国时和兄长撒娇一般的语气。
“对,对不起啊,我吓到你了。可能是你太专心了吧,我已经进来有一会儿了”。杨平长这么除了母亲和乳母还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这一时间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耳朵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红了,又赶紧拿了药箱握着青萍的手小心翼翼的上了药。
“不是你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就该学什么刺绣女红吗,我只不过是在贯彻杨将军你的教导啊。”青萍看着杨平红透了的耳朵顿觉好笑,突然就想和他开个玩笑,谁承想让他的耳朵更红了。
“你这是在绣大白鹅吗,还挺可爱的。”杨平为了缓解尴尬,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谁承想话音未落,眼前人的脸色就变了,也不管手有没有受伤,趁他不备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耳朵。
“你胡说什么呢,你看清楚了,本公主绣的明明就是鸳鸯。”青萍看着眼前人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不解风情和意外,顿觉有些唐突,随即赶紧松了手。
“对不起啊,那天因为那把匕首冒犯了你的母亲,本想绣个手帕给你道歉,可我从小就不善女红之类的,所以就绣成了这样。”杨平看着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女子突然就变得温柔贤淑还有些无法适应,不过一个从小高高在上的公主,放下面子给自己道歉,自己又何必和她计较什么。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礼物真的很好看,我收下了,夜深了早些歇着吧,别熬坏了身子,手伤还没好之前不要沾水,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杨平交代完就把那张绣着大白鹅的帕子塞进怀里转身去了书房,留下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青萍,目送着他的背影,不光是她,就连杨平自己也未曾察觉到,他的眼神里比往日多了一丝光彩和温暖。
夜幕将天空压低,娩出深沉而浓烈的幻象,一轮圆月像是罩在子夜上的洁白面纱,光晕一片。不知,是谁在夜,抚一曲离合悲欢。是谁在梦,享一世权倾天下。是谁在城,看一世烟花繁华。
可也唯有你与我共享这一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