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挂号机前,取号的队伍排成长龙。
“喂?老大!你去医院了没?”
人群嘈杂,男人只能将手机尽力凑近耳朵,调高音量回答:“这人太多了,还要排队取号!”
“你就忍忍吧。你那创伤可不是小毛病,一定要治好啊!”
男人翻了个白眼,搪塞了一句“知道了”,拿上号码单,离开熙攘的人群,前往对应诊室。
假期的医院格外忙碌。医院的角角落落到处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儿,孩童哭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
男人走楼梯上了五楼。这是这栋楼的最高层,大厅是一座小型游乐设施,滑梯和木马是里面的主要玩具,还有四五只猫咪懒懒的躺在上面。
这里像是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安静非常。偶尔有几句小声交谈的声音传来,但很快就熄灭了。
看诊时间到了,走廊里面的一间诊室门被推开,身高还不到男人大腿一半的小朋友笑着回头招手,软软的声音喊道:“殷医生再见!”
诊室里头传出一句温柔的回答。小朋友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糖果,开心地蹦跳着扑向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父母。
诊室里又走出个人。那人身形修长,白大褂衬得他身体有点瘦削。小男孩的父母像是对这人很感激,鞠了好多次躬,嘴上说着感激的话,最后还是那位医生制止了他们的动作,把他们请走的。
这时叫号的机器响了。男人跟着机器报出的门号一个个找过去,发现自己进的居然是刚刚送走小孩父母的那名医生的诊室。
男人抬脚走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一股香味……没有一丁点消毒水的味道,反倒是一种温暖的,冷静的清香。
门再次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在男人身后轻轻关上门。
“您好,您是韩苓昭先生吧?”医生拉开椅子坐下,同时也做了一个动作,示意韩苓昭也坐下。
韩苓昭不想在就医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就坦白说:“我的病你治不了。”
医生感兴趣地一抬眼,“细说说看。”
“你自己诊呗?我要知道我还来医院做什么?”
医生戴上听诊器,仔细聆听韩苓昭的心跳。诊室朝阳,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落,在医生先生的脸上铺上一层柔光,连带着眼镜的金属光泽都被掩盖。
听心率凑的很近,韩苓昭看到他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着:殷瑟笙。
“殷医生,你名字挺拗口啊。”
殷瑟笙拉开距离,收起听诊器,回以浅笑:“抓阄抽的,谢谢。”
“最近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
“正常。”殷瑟笙将对话准确记录在电脑上。
“食欲怎么样?”
“很不错。”
……
在殷瑟笙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后,韩苓昭渐渐有些不耐烦。
“问这么多有什么意义吗?”
殷瑟笙常年坐在办公室里,苍白皮肤透着淡淡的冷气,有一丝病态。修长瘦弱的双手在键盘上敲击,优雅且认真。
殷医生此刻盯着屏幕,认真地说:“无意义。”
“……没用你问那么多?!”韩苓昭最近脾气异常暴躁,此刻被一戏弄,身上肌肉瞬间紧绷,控制不住的手猛的扫向桌面上的瓷花瓶。
预想的花瓶破碎声音并没有出现,花瓶只是轻轻一颤,接着又牢牢固定在桌面。
韩苓昭顿时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条件反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殷瑟笙抬手正了正眼镜,“建议最近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待在家里平静心情。”
“殷……医生今日突发紧急情况,今天的会谈需要提前结束,非常抱歉。”
韩苓昭此刻内心被愧疚淹没,没听出殷瑟笙这话有什么不对,直愣愣地点头。
“……好。”
“多看书,陶冶情操。”殷瑟笙在电脑上操作几下,打印机吐出纸张,“这是书单,下次见面会抽查,下次的时间单子上写了。”
前台的护士见这位大帅哥从殷医生的诊室里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内心疑惑,恰好殷瑟笙来到前台签退,便好奇地凑上前:“殷医生,你怎么来了?”
“他的病人有紧急情况,叫我先来短暂沟通一下。”
“情况怎么样?”
“脾气爆,其他待观察。”
闻言,护士长蹙起秀眉,有些担心,“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殷瑟笙笑了笑,嗓音里透着愉悦,“没事,还好他早就把花瓶粘桌上了。”
“啊?”
“没事,”殷瑟笙放下打卡机,朝护士长招了招手,“虞护士长,再见。”
.
一间破旧的屋子内,三五个人围坐在一起,中间空着的地方放了一堆牌。
陈旧的房门被推开,韩苓昭愤愤地走进来,大马金刀坐在地上,一巴掌将殷瑟笙给的那张“书单”拍在地上。
“哟!这是什么?”一位气质儒雅的人从座位上起身,身穿训练服,没和其他人一起打牌,拿起一长串白纸一扫,不禁笑了出来,“这是要让你出家?”
一旁的人凑过来一看:《论语》《道德经》《易经》《大学》《中庸》 《心经》《金刚经》《妙法莲华经》《地藏经》……
“还真是要出家。”
韩苓昭瞪了两人一眼,把书单从两人手里抢过来,“还有一本正常的,《苏菲的世界》。秃鹰,这本讲的什么?”
秃鹰刚刚看过那张书单,还以为这位大爷会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或者……当成写检讨的纸。
“怎么了?”秃鹰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看?”
“不是,”韩苓昭烦躁地摸了摸头发,“医生下次要考。”
“哦,”秃鹰一脸恍然,随即话锋一转,“自己看完就知道了。”
韩苓昭:……
“最近有没有任务?”
秃鹰从书架上拿了本装备书,翻开一面,“机密。”
韩苓昭深知他这群战友是不会违反国家保密协议的,不再自找没趣,自己坐到角落里去看电子版的书。
日子一下过了七天。
这七天里,队友们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一去就是两三天。原本热闹的房间里骤然安静,韩苓昭有些不适应。
他已经退役了,但在役的几年时间里吸收的一切一辈子都忘不了。保密协议深深的刻入他的脑中,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又到了复查那天。
因为是工作日,韩苓昭这次没有排队,拿上号码,轻车熟路地找到诊室,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韩苓昭握在门把手上的动作一顿,可能是隔着门的缘故,声音听起来和上次不一样,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坐在位子上的医生一抬眼,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韩苓昭?”
“是。”
医生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坐吧。”
医生先是问了和之前一样的几个基础问题,一一记录在电脑上后,转过身来面对着韩苓昭,眼神真诚而温柔。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韩苓昭下意识看了眼他胸前的名牌,殷绪川。
都姓殷。
韩苓昭能明显感觉到,两者气质明显的不同。他们可能是兄弟,有着一脉相承的儒雅温润。但殷绪川的气质偏柔和,殷瑟笙的则带有一点冷淡。
“我还真有一个,”韩苓昭直视殷绪川的眼睛,“上次给我看诊的殷医生呢?是不接待我这个病人吗?”
“你说他呀,”殷绪川的声音从口罩中传出,有点闷,但能听出笑意,“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他是外科医生,上次因为我的一个病人有紧急状况,让他过来帮我做个简单登记。”
韩苓昭听得一愣,所以上次他说的无意义是他不知道吗?
殷绪川见他愣神,故意揶揄开口:“怎么?是想让那位殷医生给你看诊吗?”
“那我退位让贤也不是不行。”
“没有。”让那位给他看病,那自己的病痊愈是遥遥无期了。
这次看诊一系列流程都很顺利,全程安静,情绪平和。
“好,那么今天的谈话先到这里,回去待在安静的地方,或者待在可以静心的物件旁边。”殷绪川双手在键盘上灵活敲打,打印机吐出一张张病例单。
“这些是安神的药,上面有写用量,记得吃。”
“如果出现晚上睡不着的症状,可以买一点香薰助眠。”
韩苓昭接过单子,“好。”
韩苓昭从诊室出来,感觉自己原本燥热的神经都逐渐归于平静。但一走到三楼他就不这么认为了。
诊室外,一对母子一身戾气,游荡在走廊中,像两只蛰伏的群居动物,等待猎物出来就一口扑上去咬断它脆弱的喉颈。
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韩苓昭不得不警惕起来,他慢下脚步,缓慢踱步到两人身边。
诊室的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两人如饥饿了数天的鬣狗,朝出来的人扑了上去,情绪激动,不受控制,瞬间引起了人群骚动。
“殷瑟笙!你这个庸医!给我儿媳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