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当铺 第101章 人烛·三十四

狂风呼啸，海水翻卷。

这原本平静且安宁的大海，陡然间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它好像突然间有了生命，想要将陈丛萌从他的身体里驱逐出去，可是无论他如何的怒吼着，陈丛萌的鲜血却依然是顺着那些海浪的纹路，迅速地染红了整片大海。

生物的尸体漂浮了上来，海水也是失去了生命，盐分指数不停上升，最后化为一片死海。

陈丛萌的身体软软地掉了下来，我忙上前两步去接住了她。

她的身体已经变得非常轻飘飘的了，好像只剩下了骨架的重量，而她的脸上，身上，都已经变成了皮包骨头，看不见丁点的血肉。

尤其是那条巨大的鱼尾，已经萎缩成了普通鱼类的鱼尾的大小，干扁扁地垂在了她身后。

她的眼睛变得极其的空洞且没有光芒，干瞪着天际，眼神中流露出点点的笑意来。

“庱戚，我想如果我能够投胎的话，我来世无论做什么都好，不要再做一个人了。”陈丛萌淡淡说道，声音低微且虚弱，好像一阵风吹过，这阵声音就会被淹没掉一样。

我哽咽着，却是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来。我现在应该是要感激想办法安慰她，鼓励她，让她起码要撑到叶茂被顾暮给救回来才好。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骗了所有人，这些都是我的报应罢了。我以为我通过欺骗，能够从卢学博的手心里逃出来获得新的生命，可是结果到头来，我还是回到了这片大海上。”陈丛萌缓缓挪动着脑袋，好像这么轻轻地动作都是险些要了她的命一样。

她看向了那片大海，已经成为了血红色的，光是看着便是令人心悸的大海。

“我要回去了，他们都在喊我了。”陈丛萌的声音逐渐变得轻柔，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失在了我的耳畔，随着她的身体一样，成为了一堆鳞片，随着风拂过，这些鳞片便洒向了海面。

泛着金属光泽的，晶莹剔透的鳞片全部都融入到了这海底深处，和海水融为了一体。

顾暮抱着伤痕累累的叶茂回到海面上的时候，这片大海兀地恢复了它原本的颜色，原本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大海突然间又是恢复了生命似的，重新流动了起来，那些生物也是重新翻滚着跳跃着，恢复了他们的生命。

顾暮怀里的叶茂已经昏厥了过去，蝴蝶骨上有着骨钉刺穿的血淋淋伤口，可是刚才那些沾染在了他伤口上的海水，现如今全部涌入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处伤口中去。

而这些伤口，也是随着这些海水的涌入而全部愈合了起来。

叶茂缓缓睁开眼睛来，无措且茫然地看向了四周，似乎十分惊讶于为何他会出现在海面上一样，他扭头看向我，露出了更为诧异的目光来，“庱戚？”

我哽咽着点了点头，而他则是看向了我身边的顾暮，困惑道，“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还有我们怎么会在海上？我记得我是去给你送东西来着......”

叶茂分外困惑地摸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还在思考的时候，我已经满是惊愕地问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啊？陈丛萌委托我们来救你，你不记得了么？”

叶茂的眼神流露出更为困惑的神色来，似乎根本不明白我在说着什么一样，“陈丛萌，是谁？”

似是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我无力地跌坐在了海面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叶茂。

不等我开口，顾暮却是已经伸手抓住我们两个，大步流星地朝着岸边走去，“没什么，你被抓到海底了，我们受人委托前来救你，现在你已经救回来了，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你可以回家了。”

话音刚落，顾暮的脚步便是已经落在了岸边上，他一下子松开了腋下的叶茂，将我给扶住了后丢下一句，“我们的工作也完成了，现在我们也要回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顾暮便是揪住了一心想要问个究竟的我朝着不远处走去。

我瞧着叶茂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晚霞傍身，他跪在沙滩上的身影瞧着却是那样子的孤寂，似乎随时要和海水融为一体似的。

“陈丛萌是海的主人，她用了自己所有的法力将整片大海重新净化。这种净化不单单是除去了海底那些已经积攒了多年的骸骨和其他的脏东西，更多的则是净化了她的子民们的心灵。”顾暮的声音淡淡的，须得我竖起耳朵来才能够听得清楚。

“那你的意思是叶茂的记忆也是被她净化的么？”我抬头去看顾暮的神情，可是他比我高出了一个头，我根本看不清他究竟是个何种的表情。

“倒是不止叶茂一个人，海底所有还活着的鲛人都是忘了她。她也不想别人记住她，她之前为了活命而叛变整个海底王国，独自苟活着，奢望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和鲛人再也没有瓜葛。可是没有想到她最后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顾暮的口气没有半点怜悯的意思，反倒是一副她因果报应的口气。

我似是似非地点了点头，问道，“可是鲛人女王不是已经有了么？如果上一代鲛人女王没有死去的话，她怎么会是女王呢？”

顾暮伸手重重弹了下我的脑门，疼的我哭爹喊娘的，一副要跟顾暮拼死决一高下的神情，结果顾暮一个眼神瞪过来，我就是迅速缩了缩脖子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些所谓的鲛人女王，只是统治着鲛人一族罢了。陈丛萌不是鲛人女王，她是整片海洋的女王，是统治海域的神祗。”

我的嘴巴因为惊讶而大大地张开，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暮，一副觉得他在跟我开玩笑的样子。

而他则像是无视掉了我一样，缓缓说道，“正是因为她是神祗，所以她背叛了整片海洋和她的子民的时候，就应该能够预料到她会受到怎样的报应。而这份报应，是会让她永世受尽炼狱之苦，不入轮回的。”

永世......都不会去轮回么......

我忽然想起陈丛萌死前所说的那句话，恍然醒悟，其实陈丛萌在自杀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不会再重新投胎的下场了。

她在选择了背弃这片大海的时候，应当就是不会想要回来过这片大海之上的。她应当想着自己能够和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在人间生存，有着自己心爱的丈夫，以后也会生下孩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回到了这片大海上的时候，就是已经没有可能的了。

如果，她没有爱上过叶茂就好了。她也不会陪着我们找到这里来，也不会重新来面对她的因果报应。

“不要再做人就好了。”

我忽然明白了陈丛萌那句话的意思，我猛地回头去看，晚霞已经温柔地罩在了整片大海上，而叶茂的那个小黑点也是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走吧。”顾暮按住了我的肩膀，迫使我的脑袋看向他，“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