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不住的喜悦从何怀素的眼角眉梢流淌出来,他稍稍用力,握紧了掌中柔嫩如玉兰花枝般的小手,片刻后,又放松了些,似乎是怕握疼捏碎了一般。
何潆能感受到何怀素的开心喜悦,还有那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这让她的心彻底软化了下去。
此时夜已渐深,俩人手牵着手,走在街巷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何怀素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有些距离的故事。
“我有一个前女友,也是我的初恋,她叫简丹,她是杭州人……”
他简略地讲述了他与简丹的一些过往碎片。
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就从侧面听到过他们之间的故事,还是因为何怀素此时的话语里没有过多的渲染,只是坦诚地铺陈,让她觉得那不过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此刻的心情格外的平静,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
当他谈起那场车祸,何潆从他暗哑下去的声线、微微颤抖的手,感受到他内心的苦痛与难过,她的心也揪了起来。
何潆停住脚步,微微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何怀素,然后缓缓地靠入他的怀中,一手仍由他握着,一手穿过他的臂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怀素,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要有允许一切发生的勇气。简丹在那个时刻下所作的选择,是她出自本心的选择,是她的选择,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你觉得,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会让你数年来都愧疚都走不出来,她会如何想?她会开心吗?”
何潆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带着一种坚定柔韧且抚慰人心的力量。
何怀素低下头来,将脸埋在她颈侧的发丝间。
这些话不是没有人对他说过,但都没有此刻来得清晰清澈且直达心底。他能想象得到,简丹如果知道他这五年来的愧疚与阴霾,一定会比他还难过,会骂他,一定会说:Nathen,你不许愧疚不许难过,我想要看你笑,你笑起来好看!
泪水从眼眶涌出,无声地落下。
何怀素放开了何潆的手,双手抱住她,紧紧地抱着。
何潆回抱着他,双手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夜风拂过巷弄,吹动两人的衣角,却吹不散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的温暖。
良久,何怀素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已清明了许多。
他望着何潆,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带着疲惫却真实的微笑。
“谢谢你,阿潆。”他低声说,再次牵起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也谢谢……你在这里。”
何潆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温柔而坚定,“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还在我们手里。怀素,你不必忘记,但你可以试着放下。带着对她的怀念,好好生活,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对生者——对你自己,最大的慈悲。”
何怀素凝视着她,月光洒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在那双眼睛里,他没有看到怜悯或评判,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和包容。一股暖流在他的心底涌起,激荡着他的心,又流经四肢百骸,温暖着他的身躯。
何其有幸,他遇到了何潆。
何怀素忍不住再次张开双臂,将何潆抱住,下巴贴在她的耳际,“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何潆没有拒绝,轻轻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道:“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所以才会让你念念不忘。你们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是真的。后来的意外和分离,也是真的。但这些都不妨碍你现在,去拥有新的美好。”
在心里何潆又补充了句,无论这美好是不是与我有关。
何怀素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郑重地点点头,“嗯。”
好几分钟后,何怀素才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头,低头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仿佛要看清她眼底每一丝情绪。
“阿潆,”他唤她的名字,话语斩钉截铁,“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更不是谁的替代品。从来都不是。”
他的目光灼灼,不容置疑,“你是何潆,是独一无二的何潆。是我……现在,喜欢的人,想并肩同行的人。”
何潆望着他,望着他颊边的创可贴,望着他无比真诚而俊美的脸,夜色如此浓重,但他眸中的光芒极为清晰明亮。
曾经因为他的不辞而别,因为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与另一个女孩间穿越生死、感人肺腑的故事,而在内心筑起的坚冰,在此刻哗啦一声,碎了一大块。
“我知道了。”何潆翘起嘴角,轻轻一笑。
何怀素有点儿失望,拉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晃了晃,“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还撒起娇来了。
何潆抬起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点了下,“意思就是,你的表白,我收到啦。但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得看你表现喽。”
何怀素的心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沉寂下去,反而激动得砰砰跳动起来,这就代表她再一次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愿意给予他追求她的机会。
看着何潆笑起来狡黠又灵动的模样,何怀素的嘴角也跟着翘起来,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阿潆,你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何潆一边搓了搓胳膊,一边嫌弃地哼了一声,“油嘴滑舌,别表现得太过了哈。”
但眸中的笑意却不断地加深,笑得眼眸弯成了天上的月牙儿。
何怀素再一次看呆了。
何潆隔着厚厚的衣服,轻掐了下他的胳膊,掩嘴调皮一笑,“哎呀,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怎会有一只呆头鹅飞过来了。”
何怀素四下张望,“啊?怎么可能?在哪儿?”
何潆笑得更欢了,转身往回走,清脆轻柔的笑声被风传得很远很远。
何怀素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他明白自己被捉弄了,可他很高兴,他喜欢看她这个样子,调皮可爱,纯美灵动,最重要的是她笑了,只要她开心,他就感到像被治愈到了一样,也是满心满眼的欢喜,再没有烦忧。
也许伤痛的痕迹不会一夜消失,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温柔的夜色里,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告诉他前路可期。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何潆。或许也唯有何潆,能令他看到,前面有一片光亮,只要跟着她走,必然能走出漫漫长夜的黑暗。
俩人回了客栈,互道了晚安,便各自回了房。
何潆一时睡不着,干脆继续读起了曾奶奶的日记。
【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十六日,雨转晴。
由于我的专业素质过硬,经过层层审批,我最终成为了一名远征军第五军第37师军医战士。两个月后,我跟随部队进入了缅甸……
缅甸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帐篷里终日弥漫着血腥与消毒水交织的气息。直到那个暴雨初歇的黄昏,担架队抬进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官。我正要上前检查,却突然僵在原地——那张被硝烟熏黑的棱角分明面容,如此的熟悉,不正是让我魂牵梦萦的他吗?!
既白受了很严重的伤,一颗子弹射入了他的胸膛,只要再往左偏一公分,就射中了他的心脏,真是凶险万分。
手术从黄昏时分持续到凌晨,足足七个小时。
帐篷外虫鸣如织,我告诉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要用尽毕生所学,去救他,救我爱的人,我拿着手术刀的手从一开始的颤抖不已,到微微颤抖,等到无影灯打开,我的手稳得出奇。
因为他不仅是我爱的人,更是一个患者,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
既白的胸腔内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子弹造成的创伤错综复杂,血管和神经如同被暴力撕扯后的乱麻。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救回他,我也无暇多想,只全身心地投入到手术中。
帐篷外,不时传来远处隐约的爆炸声。每一次震动都让简陋的手术台微微颤抖,但我纹丝不动,我能感觉到汗水沿着脊背滑落,浸透了手术服,长时间的弯腰让我的腰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早已僵硬酸痛到麻木。
时间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可能是几小时,也可能是几十分钟。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闭合最重要的血管吻合口。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微微的颤抖,向助手伸出沾满血污的手。
“线。”
细滑的缝合线被准确地拍在我的掌心。
我灵活地穿针引线,每一次进针、出针都精准无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运作。
血管壁薄如蝉翼,我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稳得不能再稳。
最后,是打结。
我将全部的精神气力都灌注于指尖。
镊子与持针器优雅地交错、缠绕、收紧——第一个结,扎实而平整;第二个结,紧密地贴合上去;第三个,稳稳锁死,完美无缺……
当最后一个线剪断的清脆声响起,周围医护人员发出赞叹的溢美之词。
但我什么都听不清了,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眼前的一切骤然褪色,变成闪烁的白点和扭曲的暗影,帐篷仿佛在旋转、坍塌。
我下意识地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撞到了器械台,好在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我,我听到他在喊我的英文名:“Cindy!”
我朝这位才认识了一个多月,一开始还十分看不起我的英**医Claire,露出一抹苍白的笑,随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