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蛇。
身形蜿蜒,花纹复杂,宛如天然的迷宫。
三角蛇头高高竖起,瞳孔竖成锐利的裂缝,它正朝眼前的人“嘶嘶”吐着蛇信。
路怡僵持着,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这是她在这鸟都不生蛋的沙漠的第二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靠着休息、暂避风沙的岩洞,醒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悚然的画面。
身后的岩石粗糙,靠在上面,背部裸露的肌肤磨得生疼。
她藏在身后的手紧张兮兮地摸索着,希望找到一块石头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用来自卫,但只有黄沙发烫的触感硌着汗涔涔的手心。
路怡觉得崩溃,刚逃离老色鬼的魔窟没多久,又叫她碰上要狠狠咬她一口的毒蛇,身后居然还摸不到一块能对付蛇的石头。
莫名其妙穿越这陌生的世界快四天了,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不是被人劫走,就是在逃亡的路上。
刚到这儿那天她就被一群悍匪掳了去,要献给某个老爷做小老婆,那老头年纪大得能当她爷爷,顶都秃得没几根头发了,还对她色心不死,幸好那老头对她毫无防备,被她逮着机会敲晕了脑袋。
此时,路怡又累又渴又饿,眼前还有条让她吓到心脏狂跳的毒蛇,绝望的状况刺激着她不断想象自己魂归西天的模样,眼泪大把大把淌出来。
对死亡的恐惧迫使路怡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抓紧一大把黄沙。
沙粒粗糙,她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要涌上喉咙的尖叫、默数一、二、三,随后猛地朝蛇扬去,旋即拔腿向洞外跑。
眼前的沙漠一片迷蒙,沙地松软,每一步都像陷进泥沼。
踉跄间,她被一块碎石绊倒了,心脏狠狠一跳,跌下去的那瞬间想着自己这一次也许真的要死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化妆赚的辛苦钱,她的梦想……所有的未来都在眼前溃散。
她紧闭上眼,委屈、愤懑、又泄气地等待令人胆寒的疼痛。
但是——
耳边咻的一声,利物刺破空气。
想象中的疼痛好久都没有来,路怡睁眼回头去看。
一柄被削得锋利的尖形石片刺穿了蛇头,未死透的蛇身扭动着,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然而还没缓过气,她又被一群骑马的人包围了起来,马蹄落地,带起的沙土宛如小片小片的薄雾。
他们将她围成一个圈。
浓密的络腮胡粗犷、野性,深肤色不似非洲部族那般深邃到近黑,而是浅而温和。
那些居高临下的眼神像在审视稀奇而值得把玩的物件,路怡吓得吞咽了几口唾沫。
她身上还穿着匆忙出逃时衣服,吊样样式的上衣紧贴身形,下摆细密的流苏似遮非遮,下半身的蓝色长裙因为过热被她撸到了膝盖的上方,鞋子不知道哪里去了,涂着鲜红甲油的脚趾沾着黄沙颗粒。
路怡把自己所有会说的语言都轮一遍,试图对话和谈,然而没有人给她反应。
他们扫视着她,交流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时不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其中有一个人,安静得引人注目。
那人手中把玩着一柄削薄的尖形石片,与其他人腰间悬挂的长剑不同,他的腰间是一把弯刀,几颗兽牙悬挂在刀柄上。
穿着也不知道是哪个时代的异域风格,甲胄由暗棕色厚皮革制成,表面镶嵌着如图钉般的金属装饰,宽松的皮质马裤裹住腿,高筒靴让腿部的线条更显力量。
他一头深黑的短蜷发,胡子浓密,眉目深邃,尤其是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的眼珠,亮如黑曜石,又沉到似深渊,盯着她看得时候冒犯到让人不适。
突然,黑眼珠的男人用不大的声音说了什么,眼里的兴致昂然。
周围静下来,有的人脸上露出格外遗憾的表情。
尖薄的石片在那人的手中翻了个花,如同魔术,瞬间消失不见,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轻松几步就到了路怡的面前。
路怡惊惧,不断后退,她朝一道马匹间的缝隙跑去,没几步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悬空把恐惧放得更大,她拼命挣扎晃动腿踢他,然而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身后强大的身躯。
她像麻袋一样被他拎起来挂在马背上,粗暴的动作弄得她头昏眼花,她大喊大叫,用仅存的力气在马背上扑棱。
跨上马的男人见她还不老实,往她屁股上啪啪打了几掌,而后安抚似地揉了揉。
这流氓的动作使路怡血液往脑袋上涌,她气得侧头去瞪他,骂人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就被余光中他腰间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磨成的弯刀震慑住。
半圆状弯曲的刀身细长,银光闪烁,锋利得几乎与烈日融为一体。
路怡一下子就怂了,她乖乖地趴在马背上,忍受着快要把她颠吐的马步,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他,他就会用那把骇人的弯刀了结她的小命。
见她不再挣扎,黑眼珠调换姿势让她骑上马,他则坐在她身后,双手环过她握住缰绳。
路怡看看眼前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皮肤呈温和的肉桂褐色,她从中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年轻,这与他脸上那粗犷的络腮胡形成鲜明的对比。
背后,她能感觉到他时不时看下来的沉暗视线,马匹跑动间他皮革甲胄上的金属撞到背部,冷不丁令她瑟缩,还有拢住她的手臂肌肉那发硬的触感,无形的牢笼一样。
但他对她没有过多冒犯的动作,一路上专注地赶路,过分安静。
几个小时的路程后,他们又到了一座沙漠之城。
这儿喧闹又嘈杂,低矮的房屋像被太阳烘烤过的陶土砖块,屋顶多是平的,露天的地方支着木架晾晒布匹和衣服,高大的椰枣树立在街角,叶片被烈日烤得发白。
马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连续不断的骑马,路怡大腿内侧一阵刺痛,下马的时候双腿支撑不住,软得差点跪倒在地,身旁先下马的黑眼珠男人反应极快地围圈住她的腰,稳稳提拉了起来。
一行人刚下马,立刻有几名女人簇拥上前,一个个笑着抱住那些男人,亲昵地神情像迎接归家丈夫的妻子。
黑眼珠和一个男人说了几句,那个男人点点头,指着路怡和他怀中的少女说话。
路怡看到那少女睁着一双单纯而好奇的眼朝自己看,她娇娇小小的,年纪看起来还没她大。
不多时,和路怡一起来的那群男人拥着自己的女人、牵着马进了镇内,没一会就剩路怡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她四处张望,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个子极高的黑眼珠,发现他牵着马正要进入一条分岔的街道,一群身材前凸后翘的高个美女簇拥着他,那群人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去狠狠快活一番的样子。
路怡气结,心神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把她大老远的劫过来,就是为了把她丢在这?
不过,没想到黑眼珠对自己这么没戒心,路怡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人特别注意她,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她心下一喜,紧张地抓了抓皱巴巴的裙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城外走。
可是四个佩戴长剑的男人围了上来,迅速把她的退路堵住,其中一个男人伸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路怡回头,看到刚刚那位少女正急匆匆地往她这儿跑。
“小姐!小姐!您走错了,住的地方在这边!”
少女气喘吁吁地喊着,带着浓重的异国口音,但路怡听得懂。
这是她为和谈轮着说的语言之一,忽然醒悟,那黑眼珠之前明明听懂了却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劫来,她朝黑眼睛的方向望望,看到他意味深长朝她一笑,随后转回头拐入了街内。
路怡气得深呼吸。
少女笑容灿烂,她丝毫没有察觉路怡此刻的坏心情,轻快地自我介绍:“小姐,我叫卡米拉,大人让我带您去休息的地方。”
卡米拉边带路,边兴高采烈地给路怡介绍着沿途的风物人情。
“小姐,我们镇名叫 “沙漠之花”,寓意在沙海中也能开出繁盛的花朵,这儿是商旅上最繁荣、人流最多的过境点之一。”
路怡在心里吐槽这名字,暗中记下路线。
卡米拉说:“我们镇子不算大,但该有都有,小姐您看,那边在卖香料,商人们从各地带来不同的香料去别地卖,那些东西到了别处就特别贵,可在这儿,用点小钱就能买上许多香料。”
路怡心不在焉地点头,脑中一直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她未来各种各样的遭遇。
卡米拉话题突一转,带上回忆的神情说:“小时候,我们一家在一座异域的大城市待过一阵子,我曾在一位老爷家当过佣人,他们说的就是您的语言,虽然在那只待了两年,话学得不多,但小姐您说的话我大多能懂,您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身后的四个守卫紧紧跟着,戒备而严密,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卡米拉带着路怡走到城中心的一幢带庭院的房子前。
这座房屋显得比一路上那些简陋的土房要气派且精致许多,院里种着耐旱的灌木与攀藤植物,叶片浓绿,几棵高大粗壮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曳,投下清凉的阴影。
“小姐,大人的房子是此地是一等一的,您看,房子多气派,多干净!最重要的是,水源完全不成问题,小姐您甚至可以每天好好洗个澡。”
“洗澡”两个字像魔咒,路怡眼前一亮,她身上闻起来已经发馊了。
她继续跟着卡米拉走。
屋内布置精美家具齐全,但很少见到私人物品,整体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处有钱人购置的度假豪宅。
路怡眼前的视线忽然虚了一下,几天的颠簸与困乏积累,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再不好好休息她就要猝死了。
她想,门外有护卫守着,现在肯定逃不掉,正好那个黑眼珠不在,不如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想办法,就算他要把她卖掉,肯定也要让她吃饱睡足才能卖个好价钱。
她低声跟卡米拉说了自己的需求,跟着她往卧室走。
卧室让路怡震撼,她里面除了一张大得离谱到她几乎可以在上面翻好几个跟头床,什么家具都没有。
卡米拉说:“小姐,您好好睡一觉,对了,您肯定也饿了吧,我先去弄点儿吃的给您备着。”
路怡点头,朝卡米拉投去感谢的一瞥,后者回给她一个甜美的笑容。
床单长得拖到地上,枕头饱满,盖毯则是各类兽皮缝合而成,暖融融的色彩,与周围的色调相得益彰。
路怡毫不顾忌地往那张柔软的床上一扑,瞬间,她感到自己像是陷进了云朵里。
卡米拉最后说的话完全没有进到路怡的耳里,她含糊地应一声,闭上眼睛。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睡到世界都消失,醒来后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