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毒一身轻,白落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的亲爹白家主。
白家主吓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抓住她的袖子,急急小声道:“你怎么来了!怎么又是如此狼狈形状!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这把老骨头和他拼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白落烟摇摇头示意父亲回家再说,故作坦然地随着人群三跪九拜。
朝阳跃出云海,霞光万丈。神女祭典沐浴着新生的太阳开始了,古朴宏大的乐声开始咏唱。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万人伏跪赞颂她创世的福泽与威仪,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旋,像是一首空灵至极的曲子。
白落烟却没有随着人潮低下头颅,她抬起头,望向那座高大华丽的上尊神女雕像。那是个很美的女人,一手燃着火一手执着剑。她于最高处俯瞰众生,威严肃穆,眼里是无尽的悲悯。
耳边她的父亲正在虔诚祈求她灵力通达,白落烟直视着神女的眼睛,经历了方才劫后余生大悲大喜,她那早已麻木的心竟长出一片芜杂的荒草,又痛又痒。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利剑悬在头顶,总有一天会落下的,不是今日便是明日罢了,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但幸好,她遇到了一个有点坏,但嘴硬心软的小狐狸。
他替她洗清冤屈,和那些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一点也不一样,让她觉得,原来白玉京还没有烂得无可救药。
仙乐骤然变了调子,人群欢呼沸腾打断了她的思绪,白落烟随大流扯着脖子看个热闹,只见一个身着华服带着祭祀面具的男人在祭司们的簇拥下登上了祭台。
咦?这衣服,好像有些眼熟?
她闷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就放弃了,继续像看大戏一般看着祭司们郑重介绍着今年的主祭。
主祭的一如既往是大祭司司淮大人,郁家的家主郁安淮。
郁安淮,上尊神女手中业火转世为人,年少有为,天纵奇才,是白玉京最强大的修士,因家族灵血缘故更是一个神算,有通神之能。
白落烟刚从他手底下捡了条命,对他那阴鸷冷漠还是有点发憷,于是把身子伏低,往人群里面缩了又缩。
郁安淮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在仙乐中行大礼依次拜过上尊神女,历代祭司,先烈英魂。最后,他跪在神女像前不一会儿,便拿起祭刀和祭皿,朝着人群走去。
人群一阵短暂的哗然,陡然安静下来。
白落烟不解,还没等问便听父亲小声解释道:“按例,是该大祭司取血做祭。但今年的神谕不同,神女娘娘要另一位灵修来取血。这取血是取灵力,司淮大人取一滴便可,但若是那人灵力低微,只怕要吃大苦头了……”
“是谁这么倒霉啊……”白落烟撇撇嘴。瞧瞧这陈规陋习,处处透着不平!若是自己,只怕血流干了都取不出半点灵力。
白落烟不过信口一言,可当大祭司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面前时,她当场给自己气笑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到底在侥幸什么?这倒霉事儿怎么会轮不到她呢……
白落烟莫名其妙地望向大祭司,想自己何德何能担此殊荣,猝不及防跌进了暗流涌动的紫色湖泊。
司淮大人震怒的结果人人再清楚不过,但从没人告诉她,司淮大人有一双紫色的眼瞳。
这是一双让人一见难忘的眼睛,更遑论白珞烟刚刚才见过它。
只是,那双紫色眼眸本该秋波潋滟,含着恶作剧的笑意,如今只余下玄冰般的阴冷死寂。
白落烟心中底一沉,原来……她视为恩人的小狐狸和那草菅人命的大祭司竟然是同一个人!
郁安淮冷漠道:“请姑娘上祭台取血。”
白落烟皱眉,傻子才信上尊神女这么巧就真的指定她来取血,这分明是在公报私仇!
然而,不容她质疑,几个侍卫听令上前来,强行将她带上了祭台。她的老父亲担心她,却无法施救,只能满面愁容跟在后面。
白落烟没有灵脉,为不吉之兆,按律当诛。
她的父母为了她的性命,为了家族,一直保守着这个致命的秘密。这些年,在旁人看来,她白落烟只不过是灵力很少不图上进的灵修。
可是祭刀和祭皿哪管这些,若感知不到灵力,只怕是要把她全身的血吸干才罢休!
这人心眼也太小了,总不能因为一个恶作剧就要她的命啊。
“我不是故意的……”她踉跄上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郁安淮,只能讪讪道歉,“大祭司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女这一遭如何?”
“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吗?是谁指使你来的?”郁安淮没理会她,开口却问了另一桩。
“什么?”白落烟听不懂。
“既然没什么的话,那姑娘便快些动手吧。”郁安淮显然对她的挣扎了然于心,意味深长道, “还是说,你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落烟如坠冰窟。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没有灵脉!
这一下她就全明白了!
郁安淮误会她是剑修派来的奸细,便放长线钓大鱼,装作好意靠近她救她,一步一步博取她的信任。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她放下防备,伺机套取更多剑修的情报。
可惜纵使他机关算尽,也于事无补。
要知道她白落烟连剑都没摸过,更别提修行了!
“我真的不是剑修,我连菜刀都使不好。”她的解释要多苍白有多苍白。
郁安淮不语,他身边那喝骂小喽啰的侍卫开口代为解释。
“那是自然,此乃神剑碎片,只有神剑转世才可与之融为一处,非我等凡俗可驾驭。”那侍从冷冷道,“大祭司一度以为神剑降于你身,故亲自加以试探……可惜,你根本不是神剑大人。”
白落烟大为震撼,那个破菜刀还能是神女娘娘的神剑碎片?
这分明是郁安淮胡扯的!
可郁安淮是神女业火,他说菜刀是神女神剑,谁有资格反驳半个字!
“大祭司亲自试了你中的毒。”那侍卫继续道,眼神朝着郁安淮的左手腕扫过,“一个灵脉低微的姑娘,中了那么烈的毒,本该几息之间殒命才是。而你,非但行动自如,甚至还能反伤章之楼。若非神剑降世,便只可能是剑修奸细了。”
白落烟摇头:“不……我不是。”
那侍卫冷笑,呵道,“还敢狡辩!若二者皆非,你倒是说说,你一个平民之女,何以留存神剑残片?”
白落烟哑然,这莫须有的罪名既荒诞又缜密,她连反驳的话都找不出。这侍卫提出的这些问题,她半点头绪都没有。
她终是低了头:“你可以要我的命,但是求你放过我一家,好不好。”
郁安淮不语。
这时,白家主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惊雷一样炸响在她耳边:“小女体弱,不知老朽可否代女儿取血?”
“自然不可,如此迟疑,你的家族可是要忤逆天意?”侍卫当即拒绝。
听了这话,白落烟明白,事情再也没有转圜之地。
她若从了,只祭她一人,她若不从,全家都要受此诛连!
这世道,终究是容不下她的。
白落烟没有再迟疑,她站起身,握拳以腕按住横放在祭皿上的刀刃,鲜红的血液汹涌而出,在刀刃上汇成一条红色的河,而后静静流入黑色的祭皿中。
“小枝!不可!”白家家主也没想到她竟真的取血,大惊失色道。
“爹爹。”白落烟死死攥住了她父亲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强笑着安慰,“无妨,也该女儿尽孝一次了。”
谁料郁安淮非但没有满意,反而更加生气,怒气如山雨欲来狂风席卷而过:“剑修卫让许了你多少好处,竟骗得你命都不要了。”
可惜白落烟血肉之躯已无法回应他的怒火,她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像一片落叶般软软倒下去。
她走到绝路却仍不肯认输,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仰着头,对着郁安淮出言嘲讽道:“我逆的是天意,还是你的私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郁安淮居高临下,傲慢道:“我意即是天意,二者并无不同。”
他俯下身,在白落烟耳边轻声嘲讽道:“求人不如求己?我还等着看你有多少能耐。如此看来,不过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罢了。”
郁安淮话锋一转,“那我们不妨等等看,看你的贼人同伙……到底会不会舍出命来救你呢?”
“你用我当诱饵?!”白落烟笑出声来。
“死到临头有什么好笑的!”侍卫皱眉。
白落烟一点力气都不剩,她觉得头越来越沉,身子越来越冷,砰砰的心跳声像是像是嘈杂的鼓点炸响在耳边,眼前无数的光点黑点反复跃动。
“小狐狸,我看错你了。”她绝望无以复加,反而想笑,“我竟然以为你和他们真的不一样。”
“原来啊……你也是个骗子。”
郁安淮蹙眉,正要发作,忽然,雪亮的剑气划破铺天盖地的死寂,利箭一般朝着他攻去。郁安淮泰山不动,只一拂袖,紫色火海如绽开的兰花漫过剑气,转瞬便将剑气吞噬殆尽。
“啪”
祭皿禁不住两位大能隔空过招,被撞散的灵气剑气绞个粉碎,白落烟随之重重跌伏在地上。
“还说不是同党,到底谁才是骗子,嗯?”郁安淮没有继续追究,他垂眸似笑非笑,话尾有些愉悦的上扬,竟似有三分如释重负。
白落烟侥幸白捡了条命,无意再辩驳。意识消失的最后,天上似乎落了雨。她恍惚间看见上尊女神依旧悲悯庄严,一滴泪顺着祂的脸颊落了下来。
“去追,格杀勿论。”郁安淮给涌上来的郁家门客点了个方位,淡漠道。
他环视全场漫声开口,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每个惶恐不安的子民心里,“不过几个跳梁小丑,也敢妄想撼动我白玉京千万年根基,可笑。”
慌乱的人群沸腾了片刻,不知谁带了头,纷纷欢呼起来,他们不再迷茫,齐齐赞叹起司淮大人的功绩来。
浮夸到极点的歌功颂德一浪高过一浪,郁安淮紫色的眼睛平静淡漠没有任何情绪,他转身朝祭台行去。
他的足边,白家主正悲痛欲绝,伏在地上老泪纵横,“小枝!!不要睡……爹求求你醒醒一醒!”
轰隆!!!
一声来自亘古的凶戾龙吟毫无征兆地在神庙上空炸响,暴雨紧随而至,如天河决堤奔涌而来!
剑气无息,行迹潜藏风雨之中,无处可循。但剑意沛然而至,形如龙爪,席卷着洪流携万钧之力悍然向灵修们当头压下!
那剑修卫让根本就没有逃!
郁安淮面沉似水,火焰旋绕而起,交织成铺天盖地的灵网,千钧一发之间挡在了灵修们的头顶,堪堪为他们抗住了这惊天一击。
就在他全力护佑子民之际,骤然间潜龙出渊,一道比适才更刚猛,更加凶戾的剑气从雨幕最深处嘶吼而出,直取他的面门!
顶级阳谋!若是他郁安淮撤回灵力,灵修们顷刻间就会被龙爪撵作肉泥,他多年根基立毁。但若是不防……纵他有通天的好本事,也未必能全须全尾扛下这一击。
难以两全之时,白落烟了无生机的身体忽而一动,只见那把被郁安淮收缴的“菜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手中。
那混着血意尘埃的纤长手指猛然一收,将不起眼的黑色“菜刀”不容置疑地攥进了手里,理所当然得就仿佛它自鸿蒙初开便与她一体。金色气脉如同有了生命,自刀身蔓延,沿着指尖攀上去,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金色的神光中。
白落烟陡然睁开眼睛!
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她没有可称得上“人”的情绪,只有神剑开天辟地之时,至高至纯的战意和威仪。
郁安淮眼前一花,电光火石之间,白落烟已然挡在他身前,信手便挥出一刀。这一刀全无花哨,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刀。
也正是这朴实的这一刀,大道至简。无上剑意撕裂虚空,与上古凶兽蛮横相撞,那由偷袭者剑气所化的凶兽痛吼一声,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斩成齑粉,只余下漫天雨雾弥漫。
风停雨歇。
郁安淮疾步上前接住力竭倒地的白落烟,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
白落烟:看给你小子厉害的。
郁安淮:十六岁,不靠父母,我凭自己能力喜提一个追妻火葬场。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引用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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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看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