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烟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刀劈下,谁知章之楼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提起来,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砖墙上,晕过去了。
“……”白落烟的刀悬在半空,杀意与恨意早已随着那一刀尽数倾泻出来,难以为继。她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一时竟茫然不知所措。
难道,神女娘娘终于显灵了?
早不显灵晚不显灵,偏偏这时候来显灵。
显灵也不惩罚欺负她的恶人,反而专门和她对着干。
怪不得人们都说没有灵脉不受上尊神女庇护,她实在是倒霉得有理有据。
白落烟摇摇头,大起大落之下只觉自己癫狂又可笑。
她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弦,断掉后再没有任何顾虑,反而荒唐地松弛下来。
她对虚空胡乱拜了拜,无奈道:“不行啊,您可不能护着这个恶人,他可是要杀我呢!别看我现在没事,我马上就死,现在得赶紧给他补上一刀才行,您不要再拦我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而后清朗的少年声线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神女日理万机,无暇事事亲自照临。我奉大祭司之命前来查看,故此由我代为出手。”一双偏冷的手把她扶起来缓一口气,等她能站直了才放开,“方才倒真是有趣得很。别看你小小的乖乖的,竟如此凶悍,实在是真人不露象啊。”
白落烟缓过一口气,眼前的黑色逐渐褪去,只见一个穿着贵气的少年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不知是不是中毒傻了,她无端觉得这少年的声音和大祭司的有几分相似。
白落烟飞快的摇摇头,心想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把那么阴森恐怖的大祭司和这个活泼的世家小公子混为一谈。
这个少年漂亮得过分了些,脸部轮廓干净利落,剑眉薄唇,有一双引人注目的紫色眸子。
如此一来便惊艳得不似凡人,倒像一只小狐狸精怪。
与白珞烟一身的轻薄春衫相反,少年的穿着极其庄重。
黑色的礼服绣着金色暗纹,层层叠叠裹在他单薄挺拔的身躯之上,数不清到底穿了多少层。厚重的腰封上缠着白玉带,连身侧也配着古拙式样的白玉,一眼看去便是世家公子的模样。
他的衣服上绣着天枢郁家的家纹,和章之楼身上的有点细微的不同。
白落烟心道这大概又是不知道哪个世家的天骄在给大祭司效力,大抵也不仅仅是个客卿这么简单,毕竟这人灵力看上去比章之楼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白落烟看不透他的底细,总之不是自己打得过的样子。
章之楼绝路如斯都有同袍来救,真是命好得令她嫉妒。
话说回来,也不知那些话被这巡查少年听去多少。但白落烟转念一想,她横竖都要死了,爱听多少听多少。
白落烟当了十几年没有灵力的废物,阴沟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要不是她心大,早就给自己吓死了。
奇怪的是,她的疼痛好像忽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肚子都开始咕咕叫起来。
或许是被毒昏了头,白落烟忽然觉得,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填饱肚子更要紧。
这可不是好兆头,而是回光返照。与其思虑再三那些破烂事不如赶紧吃两口,高低做个饱死鬼。
于是她干脆利落地认栽,把刀别进腰带,信手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世家少年推到一边,自顾自钻进厨房里去了,“滚一边去少管闲事。”
“对待恩人就没点什么好听的话说吗?”少年也不恼,反而笑得眉眼弯弯跟她进来,好奇地看着她一举一动,像是看见什么不得了的新奇事一般。
恩人?我呸!帮凶还差不多!白落烟一边抓起点心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含糊道:“好狗不挡道!”
“……”少年或许没见过这样粗鲁的女人,被骂得一阵失语,接着又佯装出一副刻意的委屈模样,“哇我才是真真的冤枉。我奉大祭司之命前来巡查,助你洗清冤屈。我是救了他不假,难道我就没有救你么?”
“救我?”白落烟只捕捉到了这两个字,她眨眨眼,“不是回光返照?我……不用死了?可那畜生不是说解药没用吗?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的目光正在点心和她之间飘来飘去,欲言又止好几次。猝然被她提问,微微一顿,解释道: “的确来不及等解药,但这死局也并非是全无解法,只需把你的毒移花接木到我自己身上便可盘活。”
白落烟吓得忘了咀嚼,脸塞得鼓鼓的,含含糊糊喊道:“那你不会死吧?!”
“哎……亏是你问了,若是问得再晚点的话……”少年像是忽然察觉了,懊恼地在她身旁坐下,挽起袖子。只见一条阴森的黑色毒线顺着他的左手掌顺延到小臂,看样子是刚才他搀扶自己的时候将毒物转到了他的体内。
白落烟眼睁睁看着那差点毒死自己的可怕毒物扭曲挣扎,然后颜色越来越淡,不到几息就不见踪影了。
白落烟:“?”
少年这才施施然收回手,面上满是恶作剧得逞的骄矜,悠然炫耀道:“它就自己消失不见啦。”
白落烟:“……”
这样的实力差距……幸好她没有灵力做不成灵修,不然道心破碎就在一瞬间。
“那我们都不会死了对吗?”白落烟急不可耐地问,“既然你出手相救,就意味着我的奸细罪名也被洗清了?”
“对啊。”少年没好气道,“但你再拿着刀到处乱晃,我可就说不准了。”
“怎么说?”白落烟好奇问道。要知道除非像她这样偷袭章之楼那种三脚猫,一般来说刀剑在强大的灵力面前就是假把式,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三天前,有个修士要了高骧雉高家主的命,自称是“剑修”卫让。现下是上尊娘娘大祭不便声张,我们只得私下戒严,你若是带着刀四处晃,难保不会再被人抓去冒领赏钱。”少年揉揉额角,显然十分担忧。
“故此…”少年伸出手,手心向上,指尖轻巧勾上一勾,“你的刀由我代为保管。”
白落烟点点头,把刀交给他。
少年接过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他脸上没什么异样,白落烟却觉得周遭气息猛然一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和在大祭司那里感觉到的一般无二。
这气息转瞬即逝,白落烟也没有太过留意,因为一个更大的疑问全然占据了她的脑海。
“剑修?什么是剑修?”只听过灵修,剑修这种东西白落烟闻所未闻。
“谁知道呢,不过这事是有些邪门的。”少年神神秘秘,提起一根手指在她喉咙上隔空比划一番,“喏,就是这个位置。一击致命,高家主灵力不差,居然连挣扎都来不及。”
“好快的剑!”白落烟惊讶。
少年侧目,似笑非笑,压迫感扑面而来:“哦?你不觉得残忍吗?”
“若我说,高骧雉差点把我淹死呢。”白落烟并不惧怕,冷冷回答。
“这……”少年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神色复杂。
“他们操控水草绑住了我的腿拉到水底,我透不过气挣扎了很久很久,他们一群人在岸上笑,那时候的滋味我这辈子都记得。他作威作福了一辈子,死得比我那时候痛快多了,有什么残忍。”白落烟不以为然。
“你们为何结仇?”少年疑惑。
“他儿子想强迫我闺中密友给他当小妾,被我阻止,怀恨在心。”白落烟毫不避讳地回答了他。
“哦这样……等一下,你这分明是在引诱我呀。”少年狡黠一笑,“你说与死者有仇,只怕是有行凶的嫌疑。与我讲这些,就不怕我把你告给大祭司领赏?”
“我怕什么,你不是刚刚替我洗清冤屈吗?”白落烟大大咧咧笑起来,“再者说,我不知道你的人品,难道还不知道你们七曜世家什么德行?你们内斗那么厉害,人人想要排除异己,怎么舍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他们罗织的名单只怕都排到南天门去了,抓人都得抓到三年后,还轮得到我一个没用的小女子。再者说,你不会觉得他就欺负过我一个人吧?”
“……”少年被过于直白的话讲得一阵窒息,叹口气,“竟被你给说中了。如今尽是些没用的消息情报,抓来的也全是无关人等,那“剑修”还是不见踪影。”
谁知这小子话风忽而一转,发扬七曜世家传统,空口白牙上来就罗织罪名:“你别以为自己就清清白白。祭祀要禁食五日,你吃了这么多,难保不是要伺机破坏祭典,依我看你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破坏祭典?谁啊?我吗?白落烟哑然,被这个弥天大罪砸得满头发昏。
苍天大地上尊神女娘娘,她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虽说她没灵力不能辟谷,所以每次都偷吃,但不能在巡逻的人面前偷吃啊!这是大罪!!!
也怪她,刚才都要死了实在没想那么多。白落烟有些尴尬,道:“小公子,行行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不要说出去啊。”
“不说出去的话,也不是不行……”紫瞳的少年笑眯眯地逼近她,一看便没打什么好主意。他顿了顿,尾音有些似真似假的阴寒:“不过求人嘛,总要有些诚意才是。”
他这一笑,淡紫色的双眸也跟着生动起来,流光溢彩,简直说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白落烟心底惊艳了一刹那,但也仅仅是一刹那,便到此为止。
下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捏住他的下巴,把一大块儿糕点硬塞了进去,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塞完糕点,白落烟倒退两步,拍手笑道:“好了,现在你是共犯了。求你?我今日方知求人不如求己啊。”
这块糕点很大,少年被它塞了个结实,话都说不利索。
“你……放肆!……咳咳!!”他刚要开口讲话,那些细碎的糕点渣便被他吸进气道。于是他话没说出口,反倒更想咳了。
他白皙的俊脸呛的通红,但始终死死克制着声音,不愿现出半分狼狈之相。
白落烟见他真的呛得难受,优哉游哉地走到灶台边拿起仅剩的一杯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道:“我这里有茶,给你喝也不是不行,除非你求我……”
那少年抬起头看向她,那双紫色的眼瞳阴冷下来三分,不知道是咳的还是气的。
“喝不喝?嗯?”白珞烟将水递到他唇边,晃一晃。
少年没说话,他只是冷冷站着,以袖掩口,眼睛里不知道是怒色还是别的,仿佛适才的笑意和狡黠都是镜花水月。
这一番动作把白珞烟逗得笑个不停,她觉得这个少年根本没什么恶意,只是性子爱恶作剧而已。
可他实在不经逗,笑闹之外总是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莫名寒意。
她刚想再逗逗他,却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奔着厨房而来。
一个破锣嗓子越来越近:“五公子!五公子!您在里面吗?大祭要开始了!”
眼看那人就要走进来,此地不宜久留。
白落烟将茶水往自己脸上一浇,飞快将残血拭净,将茶杯留在灶台上,轻巧一翻便从敞开的窗口翻了出去,无情地把紫瞳少年一个人丢在了偷吃现场。
她回头朝少年告别:“谢谢你救了我,再见啦小狐狸。”
少年静静望着她,笑意未达眼底,只僵硬地浮于表面。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刀,冷淡一勾唇角。
“当然,下次见面之时……可就有趣多了。”
白落烟:年轻人,我现在劝你不要作死还来得及吗?
郁安淮(悄悄移开目光):来不及了……本来以为这么奇怪的女人不是我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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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很乖的紫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