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谨生睡得很晚,却格外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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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关州动乱,边境南蛮势力蠢蠢欲动的军报传入京城之时,宋棹容还尚在京郊的林子里养伤。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凌阳王殿下在秋日宴上遭人下毒刺杀,如今重伤在榻,体弱不堪,实在难以担起领兵出征的重任,如此,这重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在同为将领的辅国大将军身上,所以,次日的朝堂之上,广平帝便下旨,由辅国大将军领兵出征,平定动乱,覆灭南蛮的野心。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凝重,忧心慌慌,有人悠喜有人愁。
知道这个消息时,谨生恰从犹公府回来。
众人皆知,三年前,宋棹容出兵南蛮,以五万兵力对战南蛮十万兵马,大退敌军,自此换取关州百姓们几年来的安宁。可如今,南蛮势力再度扰乱国度边境,明显是有备而来,不难推测,此去必定是凶多吉少。
这些天来,谨生游街走巷,出入茶馆酒楼,也打听到了不少关于朝廷情势的消息。
此辅国大将军乃是太子一党。
军衔如此之高,又手握重兵,他若倒下,便证明太子在军中最大的实力坍塌,如此看来,宋棹容之所以在秋日宴上假装受伤,是为了扳倒他吗?
谨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本就是一介普通女娘。重来一次,也不过是希望所念所爱之人能够平安快乐,再不济,也要能活着。
她想让他活着。
*
转眼,又是一年花灯节。
漫天灯火,人声霄霄。
“小娘子今日穿得这身衣裳真好看,待会犹娘子和五殿下见了定会夸赞!”
熙攘的人群中,青雉紧挨在谨生身旁咧嘴笑着喊道。
听罢,谨生仅是笑了笑,并没有回声。
这是犹枝在京城过的第一个花灯节。因而兰妃娘娘得知后,特意去找了广平帝为五皇子告了假,让他出宫陪同犹枝一起好好欣赏欣赏这京城的繁华盛景。
如此,犹枝便叫上了谨生。
她本是无意出来的,却也不好拒绝姐姐。自从边境动乱的消息传入京城后,她总觉得胸口发闷。
她原是不担心宋棹容的,可如今日子一点点过去,不论是皇宫之中,还是京城内外,都打听不到一点有关凌阳王殿下的消息,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她通通不得而知。如此一来,即便是再稳重的人,心里也不免有些焦躁。
他向来不爱热闹,想必今日的花灯节,也是不会回来的。
想到这,谨生不由得垂下眼。
“小娘子,你快看,前面的那盏花灯真好看!
“嗯,”谨生抬眼扯了扯唇,敷衍的话刚到嘴边,却瞬间倏然而止,转而掀起弯翘的眼睫,目光直直,漫过成群人影。
青雉一听小娘子应了声,眼神还直直地望着,以为小娘子确实是喜欢,于是在谨生身边说了句“奴婢这就将它买下来”,便兴冲冲朝前面的摊贩跑去。
可谨生的目光实非落在此处,而是直直盯着前方不远处一座朱红阔大的门楣前。
“都尉,按你的吩咐,属下已将殿下的马牵来。”
凌阳王府门前,一身长九尺,颀长挺拔之人牵过马匹缰绳,点头示意侍卫退下后,随即骑上马背径直朝前奔去。
连树?谨生皱眉:他为什么会在这?
来不及思考,谨生下意识朝他离开的方向跑去。
青雉一回头,恰见谨生走到她身边,于是一脸欢喜地将花灯提在了她面前,“小娘子,你要的花灯!”
谨生匆忙看了眼青雉,机械地弯了弯唇角将那盏花灯推进她怀里,仓促道:“送给姐姐!”
“哎,”青雉抱过花灯,下意识转身看向疾步消失在人群中的谨生,焦急道:“小娘子,你又去哪儿呀?”
谨生没有回头,“青雉,你去跟轻知说我突然有事,就不去了,让他带姐姐好好玩!”
“这…”青雉看着这拥挤的人潮,欲哭无泪:“小娘子,好歹也告诉奴婢去哪啊…”
*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同京城一般热闹的。
正如此时的京郊城外,墨色冲天,寂静如斯。
而竹林深处,沿栏屋旁,一道道幽长的烛光自屋中缓缓渗出缝隙,爬出檐廊,本以为即将拥抱新生,却在渗入土壤的瞬间被一阵嗷叹震得稀碎。
“人人道凌阳王殿下风光——”
“独享帝王溺爱,坐拥飞骑之首,家中也定是堆金积玉,钟鸣鼎食…”
“吱呀”一声,随着方窗的升起,一袭红衣长袍倏然敞亮在幽暗的夜色里。
谢迟阳眉宇张扬,一头鹤发轻荡,双脚一跃便躺上了窗案门楣,举着手中的茶杯边晃边叹:“原以为此次登门探访,能得一间上好客房,一桌美味佳肴,再不济也可得一席软榻,一樽清酒,没成想…”
他抬头,咬牙切齿道:“只有一简瓦竹屋,还有,一杯陋茶!”
“偏见,”他睨眼看向宋棹容,一副毫无生气的神情道:“世人还真是对你有诸多偏见。”
宋棹容没理会他的话。
许久未见,他依旧同从前一般,一袭玄袍黑衣拽地,修长的指尖抚落在茶盏之上,长睫倾覆下来,神情漠然。良久,只道了句:“你来做什么。”
深秋的夜风寒冷,又带上山间的霜气,则更是刺骨。
谢迟阳本能地靠在窗边缩了缩,听到这话,又本能地提起身子佯装深思起来,
“这——说来话长,”接着侧身一跃,来到宋棹容身边。
“如此花灯佳节,我本该安步当车,走街串巷,呼声在耳,却只因一时恻隐,一念之差,才来到这个四面漏风,什么都没有的不毛之地,于是,便落得如今下场,实是造化弄人。”
说罢,谢迟阳走近他坐下,欲寻求一个拥抱以示安慰。
却在即将要触碰到某人时瞬间停顿下来。
“说人话。”宋棹容的眉宇凌厉,说话时的语气近乎刻薄。
谢迟阳被他盯得全身发毛,一时也失了玩乐的性子,索性长叹一声拍了拍手起身,瞬时恢复正经傲娇道:“怕某人寂寞,特来探望,不想,某人竟不领情。”
“不开玩笑了,”他找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话说,你打算何时回京?”
“你不在,朝廷之上都乱成一锅粥了。如今关州暴动,皇帝下旨命辅国大将军顾严出兵平复关州,我已探查过,此次动乱较三年前的那场祸乱,其势态非但未减,反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前去,归期难卜,能否回来,也尚未可知。”
“左相一党向来趋利避害,如今圣上下旨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即便他们无法推脱此事,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况如今太子荒淫,不得圣心人人皆知,他们作为太子一党,倘若不能回来,你便是他们走之前最想解决的祸患。”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顾家那位想必早已按耐不住,用不了多久就会对你出手,你如今不在京城,那便更易下手了。”
语毕,屋内良久未言。
“喂,”谢迟阳没忍住皱眉:“宋棹容,你听没听见我讲话?”
“快了。”
墨色的眸子微抬。宋棹容执起茶盏,不咸不淡说了句。
“什么?”
正当谢迟阳不解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连树径直从外面进来,低眉朝宋棹容拱手道:
“主君,已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顺利。”
“不过…”话锋一转,连树俯首补充:“好像还跟上来两名女子。”
闻言,谢迟阳的眉尾一跳,继而显露出来的是一阵微乎其微的虚色。
彼时,门隙间传入半缕马鸣,与此同时,宋棹容抬眼望向窗外,墨色的瞳孔渐渐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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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
竹枝交错间,一抹素色的身影正在来回浮动着。
谨生望着前方消失的马蹄印瞳孔微沉。
怎么会,她分明瞧着连树的身影是朝这走的。难道是她走错了?
但…她看着自己身后尚且还在的马蹄印,一丝紧张瞬间涌入心尖。
可是他发现自己在跟着,所以特意将这抹痕迹去了?
山里的霜风吹的谨生直打寒颤。她捂着衣襟朝四周望了望,又向前踱了几步,云织色的广袖随着她的步伐焦急地拂过满地尘土,带起些微沙的声响。
良久,她的步子停了,紧紧攥着袖沿的手指也在此刻悄然松懈。
罢了。她的长睫倾落下来,白皙的面容呆滞着,将那点由心而出的失落显露无遗,却仍在心底暗暗安慰。
他既然不愿别人知道他的位置,想必也是不愿见人的。到底还是受伤了,能够安安静静修养一段时间,也挺好。
霜风拂过她的发梢,谨生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没关系。
她拖过步子,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一道窸窣声忽地自其旁的竹林坡下响起,在这空荡的山林里显得异常诡异。
“谁!”谨生一顿,倏而警觉起来:“谁在哪?”
“嘶——”
半响,伴随一阵哀怨,一道清亮的声音自竹坡下传来。
“萧家娘子?”夜色里,只见一名女娘满身狼狈的趴在竹坡之上,并一脸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夜色太深,谨生看不清她的脸。
“你认识我?”良久,谨生小心翼翼问。
“那日在秋日宴在宫中,我见过你,”那女娘笑着探出头,“哦,你当还不认识我。”
“我姓宋,名唤筱夕,京中御史大夫林辛易之女。”
看到新涨了一个收,立即献上热腾腾的新章!!!
(作者正在全力以赴写文中,只是写的很慢而已,不要取收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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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