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轿——乾御宫——”
门口的人进去通报“漱毓宫贵妃娘娘求见——”
殿上那人几不可察的蹙眉,随即放下手中的奏折:“宣”
一行人拉拉扯扯的进来
莲花二人被推倒在地,声音发颤地行礼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们俩将头紧紧贴地,不敢抬起
莲花机械化的磕头:让皇帝知道会被杖责几十大板吧,不会还小命不保吧,会死吧,死的时候会很疼吧,死的时候会有人哭吗,铃铛会哭吗……消极的念头在莲花脑子里旋转跳跃永不停歇
浮想联翩间,其他人也跪地行礼
怎么这么多人,皇帝先是意外,竟还拉拉扯扯,当这大殿是哪里?接着替上的是难掩的不悦,他扯扯嘴角,不快地问道:“这是想做甚?”
可是聂予柔未察觉到皇帝的怒意,竟真的解释起来
只见她突然俏步生风地向前,梨花带雨的跪倒在皇帝面前:“参见皇上!皇上有所不知,今日本是送衣料的日子,可我定的那蝴蝶兰纹样竟被偷工减料成了几只丑蝴蝶!这便罢了,可是送衣料的那两个婢子竟还敢顶撞我!”
说着她突然将手抚上肚子:“惹我便罢了,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在心疼着母亲,直动个不停,嫔妾真是害怕这孩子心疼我过度,出了什么差池……”
猛地抬头!不是,怎么还扯上皇嗣了!更是五雷轰顶,轰得莲花粉身碎骨
刚才好歹是有概率被处死啊!莲花心中还暂存一丝希望,那这下扯上皇嗣是绝对!必须!注定!会被处死
和死亡似乎更近了一步,这下莲花脑中连消极的念头也停止舞蹈了,一切都思考不出了,像是被捆住全身,一脚被踹进深不见底的湖中,不仅抓不到一丝呼吸的缝隙,水压还不断挤着她的五脏六腑,此刻甚至感觉连挣扎都是没意义的了,只是在不断,不断的沉底
莲花像一个木偶呆呆跪在地上
皇帝望向贵妃实有些无奈,但还是将聂予柔扶起:“竟让爱妃受此欺负?不过别怕,孩子一定不会有事,不然叫太医过来看看?”
“嗯~”聂予柔靠在皇帝怀里泣不成声
皇帝点头示意,小太监连忙去传太医
半晌,除去贵妃的哭声,大殿寂静的掉根羽毛都能听见
这无声的威压让莲花真的知道了什么是天威赫赫
暴风雨前的宁静
完了,接下来就是审判莲花她们的时刻了,莲花更是害怕的不敢睁眼,要是地板是软的她早将头埋在地板底了
“谁给你们俩的胆子,竟敢招惹贵妃?”皇帝目光扫向她们两人,随即质问
林佼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发抖
但就算死亡已成定局,皇帝发问了可不能置之不理
“奴,奴婢并非有意,确是不知道,不知道这衣料为何会安排出错,望,望陛下开恩!”莲花强忍惧意,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再次叩首
“衣料的事你们不知道,那顶嘴的事你们脱的了关系?”聂予柔在皇帝怀中‘惊坐起’,边用帕子拭泪,边娇柔偏首慢慢倒回皇帝怀中
简直是我见犹怜
顶嘴,对呀,林佼‘见义勇为’的那几句怎么办?虽实话说算不上顶撞,但辩解是事实,这可是皇宫,无论如何是谁的问题,无论下人有何委屈,主子发话,奴才就得受着,辩解的权利不属于他们
“奴婢,奴婢……”莲花不知道怎么回话,声音发颤
啪嗒啪嗒,几滴泪砸到地面
莲花开始走马灯了,抛弃她的父母,浣衣局洗不完的衣服,穿不上的棉衣,吃不饱的粗粥,宫女们的欺凌……还有,还有,好不容易进入御绣坊却被其他人孤立,被剪烂丢出的草席,被破坏的绣面……
怎么全是些烂事,莲花突然有些想笑,倒霉苦难至此怎么不算一种运气
莲花又想到,贵妃是可以直接处死她们的,既然闹到皇帝这里,就说明她意不在此,通常惹到皇帝的好像还有一种处置更严重,好像叫诛九族?等会,诛九族,九族,莲花没有九族,孑然一身,可是诛九族肯定默认有九族吧,那这样说诛九族传出去大家不会以为她是什么大家族的女儿?起码会默认她是有家的吧,有家人的吧,那这样说跟普通砍头比起来,诛九族百利而无一害啊!起码有名声啊!落得这样下场倒也挺好?
莲花突然兴奋起来了,可马上:死后的名声有什么用?况且我还没当上二等宫女呢!十几年的努力就这样白费?难道就这样死去被草席一裹随便一丢?哦,像这样死草席可能都混不上一张,难道这一生就要这样草草结束?
不行!此刻乱飘的思绪汇成两个字——救我
可是谁能来救我?
当然只有自己
怎么救?
当然只有回乖乖皇帝的话?
怎么回?
当然只有如实说,难不成骂他们几句,再踹他们几个人一人一脚吗!
可听后皇帝会不会更生气?
管他的!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只能搏一搏!
突然,莲花抬起头:“启禀陛下,这次冲突源起其实是娘娘定制的春衣,纹样出错,但这个失误绝不是在轻视贵妃!而且各宫娘娘定制时御绣坊都会记录在册,准许奴婢回去查看便真相大白!至于顶撞,实是无意之举,只是想解释,确实是语气有些直了,但绝对绝对无顶撞之意!望陛下,望娘娘恕罪!”
一顿输出后,无奈大殿还是一片寂静,甚至比刚才更冷了
完了,皇帝不吃这一套,难道我也得梨花带雨,扑过去扯住他,等会,莲花一拍脑袋:这好像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来都来了,要不?试试就试试?行,说干就干
于是莲花一股脑滑到皇帝脚边,甚至还不小心将聂予柔挤开了,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皇帝,假哭道:“请皇上贵妃赎罪……”
更静了,掉了根头发丝都能引得平地一声惊雷,皇帝端着的手甚至都无奈垂下了
谁说这是方法的!头脑一热,头脑一热啊!明明刚才还可以留个全尸的,这样下去要被五马分尸了
她只得又将头低下,等待着属于她的审判
突然:“将你头抬起来”
嗯,将头抬起来
等会,什么?!竟只是将头抬起来吗
在场所有都一惊
聂予柔:“陛下!”
莲花半信半疑将头抬起来
只见那鹅蛋小脸上,眉峰轻蹙,细眉如雨后青山;翘睫如雀振翎羽,纤长细密;双眼如三月初绽白杏,饱满圆润;日光掠过,眼波流转,双瞳如紫霞暮色,闪若星辰;眼尾稍卷,虽无桃色娇媚,却恰如杏蕊清甜;鼻梁如精雕美玉,秀挺微翘;鼻尖微粉似海棠,凝韵有致;唇似樱桃精致小巧,不点而朱;脸颊恰因冻寒而红润;头上褐发素无装饰却如熔金软缎
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一个离谱的想法滑进莲花脑中:不会吧,难道就刚才那么一眼,我就被皇帝看中了?我不会要当上娘娘一飞冲天了吧?想着想着突然就笑出来了:“呵”
莲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却没来得及,突然,高台上的皇帝大步跨下,一把掐住莲花的脖子,将她提起来
咬牙切齿:“下贱东西,谁派你来的!”
“没,没……”
莲花脚着不了地,只一味的蹬来蹬去,本能的,她覆上双手想把皇帝的两只手扯下下来,可指甲都嵌入那两只大手仍无动于衷
可是这时候不是她不想回话,她的嗓子被捏住了完全出不了声啊
这皇帝疯了吧?把人脖子掐着还指望人说话?!莲花无语:她甚至想乘着这时候的挣扎不小心踹这个狗皇帝一脚!
突然,皇帝眼光下移,扫过抓着自己的那双手,瞟到了莲花手腕上的手串
啪嗒
皇帝将手放开,莲花狠狠得摔倒在地
"啊!"
有病吧!到底想干嘛?!莲花捂住自己的屁股:觉得我死还不够,所以要这样折磨我吗?!
“阿韫,阿韫……”皇帝一遍遍的碎碎念道,边念叨边紧盯着莲花
完了,这不会是在做法吧!莲花没听清楚皇帝在说什么,但被这视线盯得不舒服极了,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太诡异了,于是她又准备头低下
还未动作,这时一道光照过,她的紫瞳被照的更明显了,简直像那初绽丁香
显然,皇帝看见了,他蓦地怔住了
完了,莲花赶紧低下头,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是天生紫瞳,可底层人的瞳中生出异色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便是异象,是不祥,是灾祸,是妖异……
小时倒还好,但她的紫瞳越是长大越是明显,尤其是在阳光照射下
平常作为宫女,低头的时间更多,所以没被发现过,即使是平常有人问,只要不是被阳光照射的情况下,那稍微浅一点的瞳色也可被眼疾畏光之类的糊弄过去,但被太阳照到瞳色便会由深紫转为亮紫,太明显了,更何况这可是在皇帝面前,他们最在乎这些天道了,听说前朝皇帝就处死过一个重瞳将军
莲花蜷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免那悲惨的结局了
暴风雨后也有一阵宁静,看到皇帝如此大动肝火,殿上更是安静了,连衣服细细碎碎的摩擦声都绝迹了
不过这片宁静反而又成了莲花胡思乱想的温床;还能怎么办?该如何破局?皇帝可是注重天象……对呀,皇帝可是注重天象,一个更奇葩的点子在莲花脑中破壳发芽,她嘴角漫出一丝微笑
接着,莲花将身体蜷缩更紧,并将全身抖了起来,然后她一顿一顿的慢慢起身,起身时肩膀更是大幅度左右摇晃,而且幅度不断增大,最后站定,双手合十,仰首:“看来陛下发现吾瞳色有异了,其实吾乃九天玄女,附身此女来体验人间疾苦,无奈遇此浩劫,还望陛下高抬贵手”说完她将一手直直抬起像在指引着方向
还是静的出奇,莲花悄悄睁眼望了一周,她现在更加的后悔至极,毕竟装神弄鬼的点子好像更坏吧,现在莲花的下场是要被锁在钉床上进行五马分尸了,早知如此就不挣扎了,现在没了命还没了脸面,莲花无奈将头偏向大家看不见的地方……这下,真没法子了……既然如此,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莲花撇撇嘴,将脸直对屋顶,双手摊开,一副慷慨赴死态
只是出乎意料,又是一阵寂静后,皇帝吐出却是那一句颤抖的:“汝,汝年几何?”
“皇上,臣妾十九了”聂予柔先是回答
皇帝无奈扶额,偏头去:“不是,问你呢”
聂予柔尴尬的只得假装欣赏起自己的玉手
莲花抬起头,发觉皇帝看的是自己,问我不是杀我吗,呆呆道:“十,十五”
“记得自己的生辰吗?”
难道是要算我的八字,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女下凡?莲花有点懵:“佑熙三年秋,八月廿三”
轰隆,仿佛有一道天雷劈下,八月廿三,八月廿三,皇帝再清楚不过这是什么日子,这是他那妻子一尸两命的日子
和阿韫近乎一样的脸,和阿韫一样的紫瞳,和阿韫的定情信物,还有那么碰巧的生辰
答案很明了了,这只能是他们的孩子
可是长公主当年不是说她们是一尸两命吗?也正是那个苦命的孩子将他的妻子也一起带走了……
彻头彻尾的骗局
皇帝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吐出的每一口气似乎都冒着火星子,恨意怒意悔意缠在一起卷起一道风袭过他的心,将他的心砸的千疮百孔
他一遍遍质问自己道:为什么那天自己一定要去施粥错过阿韫的早产?为什么信由长公主那个毒妇照顾她们?为什么知道孩子的死讯竟没有去找孩子的尸体?为什么自己当时不能振作一点,甚至她们的丧事都是由长公主操办?为什么孩子就在宫中,在身边过着苦日子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
接着,皇帝操着摇摇晃晃的身体走下去,跪到地上将莲花抱住:“湑湑,湑湑……”
湑湑,等等,湑湑是谁?湑湑是我?!莲花不敢相信
“皇上!”聂予柔一惊,皇帝为什么要将她抱住?而且是跪着!
皇帝和颜悦色望向莲花,将她额间碎发挽至耳后
态度转变这么大,很诡异好吧!莲花总感觉皇帝笑里藏刀
皇帝突然开始自话自说:“你知道吗,你出生前我们就给你取了很多很多好听的名字呢,最后定下名为瓀,字为翙悟,小字湑湑,字和小字都是你母后取的,自然是没得说,这名是我取的,虽是次了些,但也希望你不要嫌弃”
莲花懵懵地点了点头,但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母后?皇帝又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字?
不禁发问:“我,为什么?”
“啊”皇帝也反应过来,自己还什么都没解释,确实会让莲花一头雾水
“因为你是我的公主”
“公主?!”莲花被吓得直接站起来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聂予柔也发出惊叹,她呆住了,其实全殿的人都呆住了
呆愣半天,莲花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呆呆道:“哦,公主,是边境需要和亲了所以选我吗?”
“和亲?”皇帝愣住了,反应后进而轻笑:“不是那种,是有血缘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和皇后的女儿,是真正的公主,”
“血缘?”莲花更是一头雾水了,毕竟这十多年她一直沉浸在依风姑姑给她的那套说法中:绝情的父亲,无奈的宫女母亲,生而不养将她抛弃
所以,怎么会突然成公主呢?
可是,对上皇帝热忱的双眼:难不成自己真是皇后遗女?
皇帝如此赤忱,应该不会有假,她慢慢说服自己了,可是说服自己后,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变得更加血淋淋了
如果父母是陛下皇后,自已又是为何会被抛弃呢?
宫女不能生子,不能被发现,那皇后呢?
肯定是单纯不喜欢,不想要了吧……
她想当然了,因为在莲花眼里皇帝皇后是塔尖上的人,没有理由被胁迫
所以她自顾自地觉得哄着自己的那套:父母肯定是无奈,并且十分舍不得的丢下自己的理由顿时站不住脚了
这时林佼小声道:“管那么多,先应下啊!”
的确,对大多数人来说有成为公主的机会,肯定不管那么多直接是先应下,但在莲花眼中来说如果要接受这个尊贵身份,就相当于打破那一切她在自己心中绘出的假定的爱
可从小,莲花就没有什么获得爱的途径,她缺爱,所以她想抓住一切爱,在她眼中爱能抵万金,即使是被抛弃,她也相信父母肯定是爱着她,是被迫的,一定是被迫的
所以她不会为了尊贵身份接受这个自己是主观而不是被迫被抛弃的‘事实’
于是莲花嘴角使劲扯出一抹笑,试图否认这个‘结局’:“陛下您肯定搞错了,我的父母是把刚出生的我扔到下水沟,只留一串木头手串的绝情之人,怎么可能是陛下和先皇后呢?”
不是,也一定别是,莲花一遍遍祈祷
只可惜皇帝没读出她话中的感伤,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了
下水沟,皇帝心脏再次抽痛,却还是笑着问道:“怎么会是在下水沟呢”
对呀,我可是在下水沟被捡到的,我可没有胡诌,皇嗣怎么会呆在下水沟呢?我肯定不是皇嗣吧,肯定不是吧,莲花这样想然后回道:“对呀,下水沟,我绝对没有胡诌,不信您可以去问依风姨,就是她将我捡回的”
依风姨?肯定就是那为虎作伥的东西吧
皇帝正色:“将那依风什么的给我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