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荼蘼 第6章 书房密谈露端倪

沈蘅捏着那块素色帕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棉布的纹理。马车轻微的颠簸中，她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能清晰地听到母亲沉稳的心跳。这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方才马场上裴昭出手的那一幕，以及他最后那个回望的眼神，不断在她脑中重现。他和她记忆碎片里那个模糊而悲壮的结局，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这不同让她心头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回到沈府，气氛依旧有些凝滞。沈夫人没再多言，只吩咐周乳母带沈蘅回去好好休息，又看了沈婉一眼，那目光让沈婉立刻低下头，跟着自己的侍女匆匆走了。

之后几日，府内风平浪静。沈蘅依旧每日练字，只是心思比以往更沉静几分。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去探听消息。前世沈府倾覆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她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这日午后，她假意午睡，支开了周乳母。她知道父亲这个时辰若无要事，通常会在外书房处理公务或见客。她穿着软底绣花鞋，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靠近了外书房。

书房的门窗并未完全紧闭，留有缝隙。她矮小的身子恰好能隐在窗下的阴影里。里面传来父亲和一个陌生男子的低声交谈。

“……东宫近来动作频频，几次三番对几位老臣示好，其意不言自明。”陌生男子的声音透着谨慎。

父亲沈大人的声音则显得沉稳许多：“圣心难测。此时站队，为时过早，风险也太大。”

“可若不及早谋划，只怕将来……大人，如今朝中风向微妙，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啊。”

“我何尝不知。”父亲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只是……再观望些时日吧。那位的身子，听说近来也不甚爽利……”

沈蘅的心猛地一沉。东宫、站队、圣体……这些关键词瞬间与她前世的记忆碎片拼接起来。正是这一次次看似谨慎却最终偏离的抉择，将沈府一步步推向了深渊。她记得后来父亲被迫卷入更深的漩涡，最终无力回天。

不能再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努力让眼神变得懵懂而好奇。她理了理裙摆，然后迈着小短腿，故意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

“父亲！”

书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沈大人和那位幕僚模样的中年男子同时看向门口。

只见粉雕玉琢的小女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然后奶声奶气地朝着沈大人张开手臂：“父亲，你们在说什么呀？蘅儿也想听故事！”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腿，仰起小脸，模样天真又娇憨。

沈大人显然没料到小女儿会突然闯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脸上的凝重神色瞬间化开。他弯腰轻松地将小女儿抱进怀里，点了点她的鼻尖：“小调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父亲在和先生谈正事，不是讲故事。”

那幕僚见状，也放松下来，笑着捋了捋胡须：“小姐真是伶俐可爱。”

沈蘅窝在父亲怀里，能闻到父亲衣襟上淡淡的墨香。她扭了扭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眨着眼睛继续问：“正事？什么正事呀？比糖葫芦还好玩吗？”

童言稚语逗得沈大人哈哈大笑，方才商议要事的紧绷气氛荡然无存。他并未因女儿在场而刻意回避，或许在他眼中，一个五岁稚童根本听不懂这些朝堂风云。他抱着沈蘅，像是闲聊般对幕僚继续刚才的话题：“也罢，那就再等等看。东宫虽急，但我们沈家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兵部那边，还需多留意……”

沈蘅乖乖地坐在父亲怀里，摆弄着自己的小手指，耳朵却将父亲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牢牢刻进心里。东宫、兵部、几位大臣的名字、父亲模糊的态度……这些信息碎片在她脑中飞速组合、分析。

她面上依旧是一派天真，甚至适时地打了个小哈欠，显得对这些“不好玩的正事”失去了兴趣。但内心深处，那股重生的紧迫感和保护家人的决心却愈发坚定。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沈府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书房敞开的门外，一道挺拔的身影恰好经过。是裴昭。他似乎是来找沈大人回事，见到书房内的情形，便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掠过正谈事的沈大人和幕僚，最后落在了被沈大人抱在怀里的沈蘅身上。

沈蘅恰好抬起眼，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裴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那样看着。他的眼神不像寻常少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审视，仿佛能穿透那层稚嫩天真的外壳，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沈蘅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把脸埋进父亲肩窝，但她立刻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不能露出任何不符合年龄的破绽。她只是歪了歪头，对着门口的裴昭露出了一个毫无心机的、甜甜的笑容，甚至还挥了挥小手。

裴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着沈大人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路过。

沈蘅看着他那墨色劲装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心里那根弦却微微绷紧了。这个裴昭，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敏锐。

沈大人并未留意到这个小插曲，他与幕僚的谈话也接近尾声。幕僚起身告辞。

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沈大人将沈蘅放下地，摸摸她的头：“好了，故事听完了，去找你母亲吧。”

“嗯！”沈蘅用力点头，迈着欢快的步子跑出了书房。

一离开父亲的视线，她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收敛起来。她快步走在回廊下，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讯息，以及裴昭最后那个深邃的眼神。

她得尽快理清头绪，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保护沈府，光靠偷听一点消息是远远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