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荼蘼 第5章 马场风波显心智

沈蘅开始认真学写字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胡乱涂画，而是端坐在小几前，一笔一划地临摹字帖。周乳母见她突然这般用功，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只当是小姑娘长大了知道上进。

几天后，沈夫人笑着宣布要带孩子们去京郊的马场散心。沈蘅握着毛笔的小手顿了顿。马场？她记得这个地方。前世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是那时她年纪更小，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那次从马场回来，沈婉得意了好几天，而自己则被父亲训斥了几句。

马车颠簸着驶出城门。沈蘅挨着母亲坐着，对面是沈婉和沈珏。沈婉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骑装，显得格外娇俏，正柔声细语地和沈珏讨论马术。沈蘅垂着眼，小手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到了马场，草场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已有几拨人在骑马嬉戏。沈夫人叮嘱孩子们不要跑远，尤其嘱咐沈蘅要跟紧乳母。

沈婉很快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在仆从的帮助下骑了上去，绕着场地小跑，裙裾飞扬，引来不少赞赏的目光。沈珏则缠着马场的师傅问东问西。沈蘅对骑马没什么兴趣，只乖乖站在母亲身侧看着。

过了一会儿，沈婉骑着马慢慢溜达回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接过侍女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目光扫过安静站着的沈蘅，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妹妹一直站着多无趣，”沈婉声音甜美，拿着自己的马鞭走近，“要不要摸摸我的马？它很乖的。”

沈蘅抬起眼看她，摇了摇头，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沈夫人笑道：“她胆子小，就别勉强她了。”

“母亲说的是。”沈婉嘴上应着，却并未离开。她摆弄着手里的马鞭，那鞭子由细牛皮编成，鞭梢缀着一小块银饰。“这马鞭是父亲前些日子赏我的，说是让我好好学骑射。”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沈蘅听。

就在这时，沈婉手腕似乎无意地一甩，那马鞭带着风声，直直地朝沈蘅的面门扫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沈夫人惊呼一声，下意识想挡，却已来不及。周围仆从也都愣住了。

沈蘅瞳孔骤缩，那鞭影在她眼中急速放大。她几乎能感觉到鞭梢银饰的冰凉。但比恐惧更快的是她脑中的算计——不能硬扛，也不能完全躲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从侧后方掠来！一只手精准无比地凌空抓住了鞭梢，力道之大，让鞭身瞬间绷直。银饰在离沈蘅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抓住鞭子的是一个穿着墨色劲装的少年。他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锐气，正是裴昭。

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沈婉更是脸色煞白，握着鞭柄的手微微发抖，像是吓坏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手滑了……”

裴昭松开鞭梢，目光冷淡地扫了沈婉一眼，没说话。

而此刻的沈蘅，在鞭子被拦下的瞬间，仿佛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害怕。她小脸一白，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草地上，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伸出小手指着沈婉，声音哽咽又委屈：“姐姐坏！用鞭子打蘅儿！蘅儿疼！呜呜呜……”

她哭得伤心极了，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个被吓坏、被打疼了的小娃娃。

沈婉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母亲，您信我……”

沈夫人脸色很不好看，但碍于有外人在场，只是先将沈蘅搂进怀里轻声安抚，又看了一眼裴昭：“多谢裴小公子出手及时。”

裴昭却蹲下身，视线与坐在地上哭得直打嗝的沈蘅齐平。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色帕子，递到她面前。

沈蘅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哭声小了些，变成小声的抽噎。

“没打到。”裴昭的声音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吓着了？”

沈蘅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小声说：“……疼。”她指的是刚才跌坐下去时摔疼的屁股。

裴昭似乎误解了，以为她还在说鞭子。他用帕子动作有些生疏却尽量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别怕，”他说，“有我在。”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沈蘅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偷偷打量近在咫尺的少年。他的睫毛很长，鼻梁很挺，专注看着她的眼神清澈而认真。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沈蘅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忘了哭泣，也忘了伪装，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这少年，真好看。

裴昭见她不再哭了，便站起身，对沈夫人道：“夫人受惊了。晚辈恰随父亲来马场巡查军马，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沈夫人连忙道谢，又斥责了沈婉几句。沈婉低着头，眼圈也红了，一副又委屈又后怕的模样。

沈蘅被周乳母扶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草屑。她依旧低着头，小手却悄悄攥紧了那块还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帕子。

裴昭向沈夫人告辞，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他却又回头看了一眼。

沈蘅正巧也在偷偷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沈蘅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热。

裴昭没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回去的马车上，气氛有些沉闷。沈婉一直低着头，偶尔用帕子按按眼角。沈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沈蘅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沈蘅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手里还捏着那块帕子。指尖能感受到棉布的柔软质地。她闭上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裴昭抓住鞭子那一刻的眼神，和他蹲下身对她说“别怕，有我在”时的样子。

和她记忆里那个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少年将军，似乎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