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漕运司衙门前,沈蘅握紧袖中金牌,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裴昭正要随她下车,却被两名持戟侍卫交叉拦住。
“侍郎只请了沈姑娘一人。”守门老吏从石阶走下,目光扫过裴昭按在刀柄的手。
裴昭站在原地,玄色衣袍在晨风中微动。沈蘅对他轻轻摇头,跟着老吏踏上青石台阶。穿过回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金属摩擦声——裴昭的刀出鞘半寸,警告着暗处跟踪的人。
漕运侍郎坐在堂上,二叔端着茶盏站在案侧。案头摊开摹写工具和几叠字稿,墨云斋老板跪在下方,双手被缚。
“沈姑娘可知这些物件从何而来?”侍郎推过一页字稿,上面是兄长笔迹的漕运批文。
沈蘅拿起字稿对着光看:“摹得确实像,但运笔力度不对。我兄长批文时习惯收笔重压,这字却全程力道均匀。”
二叔茶盏轻磕案面:“阿蘅倒是熟悉砚清的字迹。”
“自然。”沈蘅放下字稿,“兄长教过我写字。”
侍郎又推过一页货单:“那这盖着沈校尉私印的沉船记录,姑娘作何解释?”
“伪造的。”沈蘅说得干脆,“七月十二日真正沉没的是军械船,这份粮草记录是为掩盖军械失踪。”
堂内骤然寂静。侍郎与二叔交换眼神,墨云斋老板突然抬头:“姑娘莫要血口喷人!小民只是按客户要求摹字,从不过问用途。”
“客户是谁?”沈蘅问。
老板眼神飘向二叔,又急忙低头:“是个戴兜帽的客人,每次都在夜里来。”
二叔忽然轻笑:“巧了,前夜守城卫兵说看见砚清偷偷回京。今早墨云斋被查时,还有人瞧见阿蘅与砚清在茶楼密会。”
沈蘅握紧袖中金牌。她看见侍郎手悄悄移向惊堂木,门外侍卫身影在帘隙间晃动。
“侍郎大人。”她突然抬高声音,“您确定要继续审下去?”
侍郎动作顿住:“姑娘这是何意?”
沈蘅抽出袖中金牌举到窗前。晨光穿过雕花棂,金牌上“如朕亲临”四字折射出刺目光芒。
满堂俱寂。侍郎踉跄起身下跪,二叔茶盏脱手落地。墨云斋老板瘫软在地,门外侍卫跪倒一片。
“陛下金牌在此,诸位还不跪迎?”沈蘅声音清亮。
金牌映着她沉静的面容。侍郎伏地不敢抬头,二叔跪在地上,目光却死死盯着她手中金牌。
“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沈蘅收起金牌,“七月军械船沉没案,陛下早已密令我暗中调查。墨云斋老板——”她看向颤抖的中年男子,“你摹写沈校尉笔迹时,可知那是边关布防图的签收单?”
老板脸色惨白:“客人只说…说是家书…”
“家书需要摹写三遍?”沈蘅抽出案头最像真迹的那张,“第一遍模仿形,第二遍模仿神,第三遍…是要破译笔迹习惯吧?”
二叔突然开口:“阿蘅既然奉旨查案,为何不早亮明身份?”
“因为要等鱼儿咬钩。”沈蘅转身面对他,“二叔今早为何恰好在墨云斋附近?又为何‘恰巧’协助侍郎查案?”
堂外忽然传来骚动。裴昭带着一队金甲卫兵闯进来,刀鞘碰撞声清脆作响。
“裴将军这是何意?”侍郎慌忙起身。
裴昭亮出兵符:“奉旨接管漕运司一应案卷。侍郎大人,请交印吧。”
二叔悄悄往后退,被金甲卫兵拦住去路。沈蘅走到他面前,从袖中取出烧剩的半张草稿。
“二叔字纸篓里的废纸,怎么写着兄长的笔迹?”她轻声问,“练字玩吗?”
二叔盯着那焦黑的纸片,忽然笑了:“阿蘅,有些浑水不该蹚。”
“二叔。”沈蘅更轻声地说,“你袖口的松香墨,和档案库鞋印上的墨渍是一样的。”
裴昭上前一步:“沈二爷,请随我们走一趟。”
金甲卫兵围上来时,二叔突然靠近沈蘅耳边:“你以为赢了吗?漕运司只是最浅的泥潭。”
他退开时恢复从容神态,主动向裴昭伸出手腕。裴昭却看向沈蘅:“陛下只授权查案,没有逮捕令。”
沈蘅握紧金牌。她看着二叔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又看向堂外越聚越多的漕运司官吏。
“今日先请二叔回府休息。”她最终开口,“结案前不得离府。”
二叔拂袖离去时,经过她身边留下句话:“你比你母亲聪明,但心不够狠。”
漕运司卷宗被全部封存。裴昭指挥卫兵搬运文书时,低声对沈蘅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没有陛下明旨,我们动不了他。”沈蘅望向二叔远去的方向,“但今日之后,他们会自乱阵脚。”
回府马车驶过长安街市。裴昭忽然问:“金牌真是陛下所赐?”
沈蘅摩挲着金牌纹路:“是兄长从边关带回的护身符,刻着‘如朕亲临’是吓唬人的。”
裴昭笑出声:“难怪你亮金牌时手指在抖。”
“抖是因为怕他们认出是假的。”沈蘅收起金牌,“二叔刚才靠那么近,居然没发现。”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裴昭扶她下车时忽然收紧手指:“今晚我会加派人手守着沈府。”
“不必。”沈蘅抽回手,“他们现在不敢动我。”
她转身走进朱门,背后传来裴昭的声音:“阿蘅,你烧掉的那张草稿…真是从二叔字纸篓捡的?”
沈蘅停步回头。暮色落在她肩头,檐下灯笼渐次亮起。
“那是我自己写的。”她说,“兄长旧信在我房里,摹了整整三夜。”
裴昭怔在原地。沈府大门缓缓合拢,最后的光隙里,他看见沈蘅唇角扬起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