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迈进母亲院子时,脚步特意放轻了些。晨光微熹,廊下两个小丫鬟正拿着掸子清扫,见她来了连忙行礼。沈蘅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通报。
她掀帘进去,看见母亲正坐在窗下梳妆,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手里拿着一支白玉簪子,却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眉眼间带着些许倦色。
“娘亲。”沈蘅软软地唤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像只归巢的雏鸟般偎依到母亲膝前。她把脸颊贴在母亲柔软的裙褶上,深深吸了口气,鼻尖满是熟悉的暖香。这味道让她紧绷了一夜的心神略微松弛下来。
沈夫人回过神,放下簪子,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的额发。“蘅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夜睡得可好?”她的声音温柔,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
沈蘅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带着孩童的惺忪和依赖。“做了梦,睡得不安稳,就想来找娘亲。”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丝质帕子,像是随口提起,“娘亲,昨夜府里安静吗?我好像……好像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沈夫人梳理她头发的手微微一顿。铜镜映出母亲瞬间凝滞的神情,虽然极快地恢复了常态,但沈蘅捕捉到了那片刻的异常。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更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目光却缓缓垂下,落在了沈蘅的衣袖上——那里有一小块不甚明显的墨点,是昨夜她凭着记忆匆忙记录那些名字时不小心沾上的。
房间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响。
忽然,沈夫人极轻微地倾过身,声音压得低低的,气息拂过沈蘅的耳廓:“蘅儿,西角门当值的张婆子,今早天没亮就递话进来,说是突发急症,告假了。”
沈蘅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骤然攥紧。西角门!那是昨夜黑影消失的大致方向,也是府中相对偏僻的一个侧门。张婆子的病假来得太巧。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仰脸的姿势,脸上努力挤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点点属于孩子的好奇:“病了?严不严重呀?要不……要不蘅儿让丫鬟熬碗姜汤给她送去?喝了发发汗就好了。”她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提议,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关怀。
沈夫人的目光却依旧定格在她袖口的墨渍上,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和,变得锐利而审慎,像淬了冷的刀锋,细细刮过她的皮肤。母亲没有接姜汤的话,反而无声地指了指那墨点。
就在这时,窗外槐树的沙沙声忽然变大了些,几乎在同一刻,极远处,似乎隔了好几重院落的地方,传来一声极其模糊的、像是瓦片落地的碎裂轻响。那声响微乎其微,瞬间就被风声和树叶声彻底吞没。
沈夫人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一直紧盯着沈蘅衣袖的视线倏地移开,极快地瞥向窗口方向,又立刻收回。她周身那种细微的紧绷感似乎悄然散去,仿佛被那意外的声响打断了某种深究的意图。
她重新看向女儿,眼底的锐利已悄然隐去,换上了惯常的温柔,只是那温柔底下,沉淀着一些沈蘅看不太分明的、复杂的东西。她轻轻拍了下沈蘅的手背,语气恢复如常:“一点墨渍,蹭得到处都是。回头让丫鬟给你换身衣裳。张婆子那边,自有管事妈妈去探望,你乖乖的,别乱跑。”
母亲的话听起来是寻常的嘱咐,却明确地拒绝了她接触张婆子的可能。沈蘅乖巧地点头,重新将脸埋回母亲膝上,掩去自己脸上的神情。心中却已惊涛骇浪。
母亲注意到了墨点。母亲特意提起张婆子的告假。母亲那锐利的审视。还有窗外那恰到好处、掩盖了某种异动的声响。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这表明,母亲至少察觉到了府里的某些异常,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她刚才的试探,与其说是在追问沈蘅,不如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警示和提醒。而那远处的碎裂声……是有人在阻止什么?还是在传递什么信号?这府里,果然不止一双眼在监视。她昨夜的感觉没有错。
这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底下暗流汹涌得超乎她的想象。母亲似乎也身在局中,并且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保护她。
“娘亲,”沈蘅的声音闷闷地从裙褶间传出来,“我以后每天都来给您请安,好不好?我喜欢陪着您。”
沈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