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接过安神汤,一口气喝了下去。她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假装入睡。丫鬟轻手轻脚地吹灭蜡烛,关上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彻底暗下来。沈蘅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幔。那碗安神汤似乎毫无作用,她的心跳依旧很快。父亲最后那个眼神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他说的那句“你长大了”。这究竟是夸奖还是怀疑?她翻了个身,面朝窗户。
月光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院外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了。她毫无睡意,那些藏在首饰盒底部的纸张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思绪。那些名字,那些数字,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父亲知道吗?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沈蘅立刻屏住呼吸。那影子移动得很快,几乎像是她的错觉。她轻轻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
她将耳朵贴近窗棂缝隙,凝神细听。外面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也许是她看错了?正当她准备退回床边时,两个压得极低的交谈声顺着风飘了进来。
“……老爷今日亲自抱着小姐进的府门,这架势可不同往常。你说,老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说道。
另一个声音立刻嗤笑一声,听起来年轻些:“刘妈妈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一个五岁的小丫头片子,能懂什么?就算真看见什么,说出去谁信?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陈先生那具尸首……”
“尸首”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沈蘅的耳朵。
外面的话音戛然而止,变成一声短促的呜咽,像是被人猛地捂住了嘴。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极力压抑的挣扎声,衣物摩擦声,还有沉重的、迅速远去的脚步声。一切很快又归于寂静,只剩下风声。
沈蘅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全身。她紧紧攥住窗框,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
不是错觉。刚才窗外真的有人。不仅是偷听的婆子,还有……另一个在监视,并且果断出手阻止了泄密的人。
这府里,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一步步退回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和冰冷。刚才那两个婆子的对话信息量巨大。她们显然知道陈先生死了,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内情。而那个迅速将人拖走的力量,效率高得可怕,这絕非寻常下人能做得到的。
父亲知道他的府邸里藏着这样的眼线和打手吗?如果他不知道,那这股潜伏的势力究竟有多庞大?如果他知道……那他刚才在马车上和回到家后的所有关切和叮嘱,又到底有几分真心?
她原本以为重生归来,拥有前世的记忆是她最大的优势。可现在看来,这潭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心怀嫉妒的庶姐和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还有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猛兽。
直接去找父亲对质?不,绝不行。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仅凭偷听到的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任何人。反而会彻底暴露自己,打草惊蛇。那个被拖走的婆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多嘴的下场是什么,显而易见。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还是那个受了惊吓、需要喝安神汤才能入睡的五岁孩子。她必须比那些人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
“陈先生的尸首……”那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尸首已经被父亲下令带回府中查验了。这是一个机会。或许能从验尸结果中找到一些线索,弄清楚陈先生到底是怎么死的,以及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但怎么才能接触到验尸的结果?她一个内宅小姐,根本没有理由和途径去过问前院的事。父亲明确警告过她,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
她需要帮手。一个能在外走动、能接触到这些信息而不会引起怀疑的人。
兄长?母亲?不,不能把他们拖进这浑水里。在情况未明之前,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裴昭……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冒了出来。他现在应该还在边关,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她要以什么理由去求助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少年将军?
纷乱的思绪搅得她头痛。窗外的月光渐渐偏移,房间里愈发昏暗。后半夜的风似乎更冷了,吹得窗户纸噗噗作响。
她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明。窗外开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是早起的下人们开始忙碌了。一切都恢复了常态,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丫鬟轻叩房门进来伺候她洗漱,表情语气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梳洗完毕,沈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略带疲惫却乖巧的笑容。
“小姐昨晚没睡好吗?”丫鬟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问。
“嗯,做了些梦。”沈蘅轻声回答,揉揉眼睛,“娘亲起来了吗?我想去给娘亲请安。”
她需要去见母亲。不能透露密室的事,但她可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府里的人员。比如,有没有一个姓刘的妈妈?还有,昨夜府中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自己看起来只是个有些睡眠不足、想念母亲的小女儿。然后她推开房门,迈着符合她年龄的、略显急切的步子,朝着母亲的院落走去。
走廊下,洒扫的婆子躬身退让。假山旁,修剪花枝的园丁低头行礼。每一个看似卑微顺从的身影,此刻在她眼里,都仿佛戴上了一层模糊的面具。
她不知道哪一双眼睛,正在背后静静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