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垂手站着,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怀里的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心跳,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脸上的平静。
沈父的目光从她沾着灰土的裙摆缓缓移到她脸上。那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看到人心里去。沈蘅感到一丝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阿蘅,”沈父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你裙角的尘土,色泽深重,还带着潮气,不像是在这上面站一站就能沾上的。”他向前半步,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旁边的护卫都屏住了呼吸。“底下究竟什么情况,你再说一遍。我要听仔细的。”
沈蘅抬眼看着父亲。她知道父亲起疑了,光是“听见异响便独自下去”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她心下急转,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被质问的惶然和委屈,声音也压低了些:“女儿不敢隐瞒。方才等待时,我并非只听见异响…我还瞥见一点未熄的火光在桌下闪了一下,怕是还有余烬未灭,恐生火患,这才慌了神,急着下去查看。下去后才发现是个密室,火盆里确实有东西在烧,我急忙踩灭了,又查看四周,确认再无火星才上来。”她说完便微微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怕被责骂的孩子。
这番说辞比之前合理得多,既解释了她为何果断下去,也圆了那点未灭的烟缕。她将自己主动探查的行为,巧妙地包装成了担心失火的仓促之举。
沈父沉默地盯着她,似乎在掂量她话语中的真假。密室下的护卫此时上来回禀:“老爷,下面搜查完毕。确如小姐所言,是一间空密室,只有几只空箱和一个火盆。盆内灰烬中确有些许未燃尽的纸片,但字迹大多焚毁,难以辨认。此外再无他物。”
一无所获。沈父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旋即又化为更深的凝重。线索又断了,而且断得干干净净。对方手脚利落得让人心惊。
他挥挥手让护卫退下,目光重新落回沈蘅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并未完全散去,但似乎暂时接受了她的解释。他忽然伸出手,温热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沈蘅的发顶,动作略显生硬,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暖意。
“阿蘅,”他唤了一声,语气复杂,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和一丝仍未消散的探究,“你今日……很让为父意外。临危不乱,心思也细。甚至比不少男子都沉得住气。”他顿了顿,手掌在她发上停留片刻才收回,“你长大了。”
这句话重重砸在沈蘅心上。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反而让她心头骤然一紧。父亲这番话,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背后藏的究竟是什么?是真的觉得她长大了而感到欣慰,还是……另一种更深的试探?他是否已经察觉了她的异常?一个五岁的稚龄女童,今日的言行确乎超出了常理。
她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只能顺势垂下眼眸,声音放得更轻软:“女儿只是情急之下慌了手脚,没想那么多。让父亲担忧了,是女儿的不是。”她将一切归结于孩童的慌乱和误打误撞,这是最好的保护色。
沈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转身再度吩咐护卫:“加派人手,里外再彻底搜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将陈先生的尸身妥善看管,送回府中再作查验。”
处理完这些,他才对沈蘅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府。”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沈蘅靠着车壁,目不斜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父亲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不再锐利逼人,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笼罩着她,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假装出受了惊吓又疲惫不堪的模样。
怀中的纸张边缘硌着皮肤,提醒着她刚才的发现有多么惊人。那些名字,那些计划,那些巨额的银钱流向……父亲知道多少?他与这其中又有多大关联?是全然不知情的受害者,还是……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在彻底弄清楚之前,这些东西绝不能暴露。
马车终于驶回沈府侧门。沈父先下车,然后很自然地伸手过来,要抱沈蘅下车。这不是他往日的习惯。沈蘅迟疑了一瞬,还是伸出手臂搂住父亲的脖颈。沈父稳稳地把她抱下来,却没有立刻放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往府内走去。
这个怀抱宽阔而陌生,带着风尘和一丝冷铁的气息。沈蘅身体有些僵硬,她能感到父亲抱着她的手臂稳健有力,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今日吓坏了吧?”父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像是在安抚。
“嗯…”沈蘅把脸靠在他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回去好生歇着,喝碗安神汤。”父亲嘱咐道,“今日之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母亲和你兄长。免得他们平白担心,知道吗?”
“女儿明白。”沈蘅乖巧地回答。这正是她想要的,消息必须封锁。
父亲抱着她一路穿过庭院,下人们纷纷低头避让。他能感觉到父亲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直到快到沈蘅居住的小院门口,他才将她轻轻放下。
“进去吧。”沈父替她理了理微微有些散乱的衣领,动作略显生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好好休息。”
沈蘅屈膝行礼,转身快步走进院门。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后,直到她消失在影壁之后。
一脱离父亲的视线,沈蘅立刻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的闺房。她屏退所有丫鬟,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气。
她快速从怀中掏出那叠信件和账册。纸张边缘已被她的汗水微微浸湿。她来不及细看,只飞速环顾房间,寻找最稳妥的藏匿之处。最终,她的目光落在床头那只硬木雕花的小匣子上。那是母亲给她放些零散首饰用的,平日并不起眼。
她打开匣子,将里面的几件小首饰倒在床上,然后将信件和账册小心翼翼地压在最底层,再将首饰覆盖回去,合上盖子,扣紧铜扣。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手心却依旧一片冰涼。
父亲最后的那句话,那个眼神,一遍遍在她脑中回放。“你长大了。”那里面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绝不仅仅是欣慰。那更像是一种重新审视,一种带着疑虑的衡量。
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端来了安神汤。沈蘅迅速整理好表情,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