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攥紧袖扣,金属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晨雾尚未散尽,亲兵队长见她突然驻足,立即上前一步:“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指腹反复摩挲着袖扣上熟悉的纹样。南疆巫族特有的图腾,前世父亲那位总穿着杭绸长衫的门客袖口,就缀着同样的暗纹。那时她病得昏沉,只记得那人递药碗时袖口闪过的银光。
“回院。”她转身时雾气沾湿睫毛,亲兵队长疑惑的神情变得模糊。
屏退左右后,她将袖扣浸入特制药水。铜盆里泛起细密气泡,金属表面逐渐浮现半枚残缺官印——工部专用的火漆纹。
房门突然被叩响。她迅速用布帛盖住铜盆,亲兵队长带着寒气推门而入:“小姐,城西那伙人今早兵分两路,一队继续往边境,另一队折返往工部衙门方向去了。”
“工部?”她指尖掐进掌心,“昨夜让你查的杭绸料子呢?”
“府里共有三人常穿杭绸。账房先生、二老爷,还有……”队长顿了顿,“老爷半月前新聘的门客,姓陈。”
她想起前世那个总在父亲书房待到深夜的陈先生。那时她只觉得此人博学,直到裴昭战死沙场后,才有人揭发他通敌叛国。
“备车,我去工部找兄长。”
队长愕然:“工部今日闭衙休沐,大公子一早就去京郊查验河道了。”
她立即改变主意:“那就去京郊。”
马车颠簸着驶出城门时,她掀帘打量街道。几个挑夫打扮的汉子蹲在茶摊旁,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脚上的官靴却忘了换。
亲兵队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骤变:“是今早客栈那伙人。”
“加速。”她放下车帘,“他们不是在盯梢,是在等什么人。”
河道工地上黄沙漫天。沈兄长正指挥工匠加固堤坝,见她从马车下来,连忙摘了沾满泥浆的手套迎上来:“阿蘅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她举起那枚袖扣:“兄长可认得这个?”
沈兄长接过细看,眉头越皱越紧:“工部上月特制的火漆印,专用于南疆军务文书。但这图腾……”他突然噤声,拉着她走到僻静处,“你从哪得来的?”
“后山起火处捡的。”她紧盯兄长的表情,“听说那位陈先生,最近常来工部找父亲?”
沈兄长猛地攥紧袖扣:“父亲让他参与修订南疆舆图。三日前,装舆图的匣子失窃过片刻,当时守卫说是野猫打翻烛台引起小范围起火……”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响。一支羽箭钉在他们身后的木桩上,箭尾缠着南疆特有的靛蓝染帛。
亲兵瞬间组成人墙,沈兄长将她护在身后。远处山坡上闪过几个身影,正是茶摊那伙人。
“不是冲我来的。”她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是来灭口的——兄长知道舆图失窃的真相?”
沈兄长脸色发白:“那日我恰巧看见陈先生拿着匣子从后门离开,他说是父亲吩咐的……”他忽然哽住,“今早父亲突然派我来河道,说这边急需人手。”
她抓住兄长手腕:“立即回城面见父亲。”
马车疾驰回府途中,接连三波刺客追击。亲兵队长臂上中了刀伤,仍死死护住车窗。直到临近城门,那些人才突然撤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父书房里熏香袅袅。听完来龙去脉,沈父沉吟片刻:“陈先生今晨告假还乡了。”
“父亲可知他是南疆细作?”她直视父亲眼睛。
沈父转动茶杯:“阿蘅,有些事不如装作不知。”
她向前一步:“若女儿说,此事关乎裴昭性命呢?”
茶杯顿在案上。沈父抬头看她良久,终于叹息:“陛下早知南疆异动,工部舆图失窃是故意设局。陈先生背后牵扯甚广,此刻动他,会打草惊蛇。”
“所以就用裴昭当诱饵?”她声音发颤,“边境地形复杂,若舆图有误……”
书房陷入死寂。窗外传来细碎响动,亲兵队长突然破门而入:“老爷!陈先生住处搜出这个!”
半幅南疆布防图在案上铺开,墨迹尚新。图中裴家军驻地位置被朱笔圈改,标注着“伏击点”三字。
沈父猛地起身:“传令兵!”
“来不及了。”她按住父亲的手,“信鸽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到边境。”
亲兵队长突然跪下:“属下愿带轻骑连夜驰援!”
她看向案上布防图,指尖划过那条被改动的山谷路线:“他们有备而来,硬闯只会一起葬送。”忽然抓起朱笔在图侧空白处疾书,“把这個系在箭上射进裴昭大营——他认得我的字迹。”
“写的什么?”沈父追问。
“假舆图”三字落笔时,窗外突然射进一支冷箭。她猛地被亲兵队长推开,箭矢钉入案桌,尾羽颤动不休。
队长追出去片刻返回,脸色难看:“是死士,服毒自尽了。”
她拆下箭矢递来的字条,上面只有潦草四字:止步则生。
“他们在警告我们别插手。”沈父沉声道。
她将字条投入香炉:“队长,挑二十名好手即刻出发。不必与裴昭汇合,只在山谷高处燃狼烟——三柱齐燃为险,五柱为退。”
暮色四合时,亲兵队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她站在角楼上远眺,忽见沈府后院亮起一盏孤灯——那是陈先生居住的客院。
“兄长。”她轻声唤道,“陪我去看看陈先生究竟留下了什么。”
客院里书籍散落满地。她拨开堆积的卷宗,床底暗格赫然露出半截杭绸衣角。扯出来时,一枚银质袖扣从衣襟滚落,与她怀中那枚一模一样。
沈兄长倒抽冷气:“他竟没走?”
窗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她吹熄烛火,透过窗缝看见老管家慌慌张张跑向后门,怀里揣着鼓囊囊的包裹。
“果然还有内应。”她冷笑,“劳烦兄长去请父亲过来——就说鱼儿咬钩了。”
月光照亮案上两枚相同的袖扣,金属冷光里映出她沉静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