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长安 第44章 第 44 章

沉沉夜色，花楼内的笙歌不绝，快活的小曲儿和男女的调笑声，连同着萧易真那句话传入了苏华楚的耳朵，也一同送入了隔壁包厢中允微耳中。

她的眸光在跳动不定的烛火中摇曳着，和萧易真一样，她也好奇苏华楚的回答。

桌上的茶盏冒着热气，苏华楚的视线落在杯中，神色不定。

“云雾茶，看来殿下是将臣女的喜好都查清楚了。”

萧易真淡笑不语。

若有机会和苏家联姻，区区一盏茶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苏华楚的答案。

作为这么多年苏府唯一的嫡出大小姐，苏华楚没理由拒绝他。

很快，苏华楚移开了目光，抬眸看了一眼萧易真，又瞥向了窗外，微带着凉意的风吹动着她的几缕青丝。

半响，她道：“殿下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

萧易真神情一滞，“什么？”

苏华楚脸上复又露上了方才的嘲讽之色，点出他此行的想法，“殿下这样做，无法就是想与苏家拉近关系，甚至，殿下想娶了臣女，有苏家做靠山，未来殿下在朝堂上说话的份量不会小。”

所以，萧易真特意在她需要的时候来讨好她。

“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萧易真并不避讳自己的目的，他徐徐道，“这于你我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我若有机会住进东宫，苏小姐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一下之下，万人之上，这天下间的女子都要避让你，你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我爹不会让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苏华楚听了他的话，连眼神都没动过半分。

萧易真摇了摇头，道：“苏小姐此言差矣，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在下自认容貌不凡，身份地位配苏小姐可谓门当户对，苏小姐若不放心，我亦可许诺苏小姐，未来不会有别的女人。”

他一个大皇子能说出这些话，自认已经是十分诚恳了，苏华楚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驳回吗？

谁料苏华楚轻笑一声，眉眼从容，“殿下不必轻易许诺，实话告诉殿下，我非殿下良配，殿下还是另觅她人吧。”

她要嫁的人必须是自己中意的人，这个大皇子空有身份地位，可满脑子都是算计，她绝不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被苏华楚一再拒绝，萧易真脸上已然没什么耐心了，他语气不免重了几分，“苏小姐，婚姻大事，还是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小姐若是对我不放心，不如我们先合盟，将苏夫人救出来，如何？届时，苏小姐自然会看到我的诚意。”

苏华楚还没来得及说话，萧易真补充道：“自然，还有苏小姐的‘姐姐’，也全凭苏小姐发落。”

“殿下，我苏家的事不劳你插手，”苏华楚看着眼前这个十分自信的男人，眉毛轻拧，“我今日赴约，只是想告诉殿下，不必特意拉拢我，拉拢苏家，如今陛下龙体康健，殿下却急着拉拢世家，无异于玩火**。”

她优雅起身，看着隐隐快要发怒的萧易真，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殿下，送你一句话。”

“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最后，会输得很难看。”

“放肆！”

萧易真忍了一晚上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他拍桌而起，脸上早已没有起初那份温和。

“苏华楚！别以为本宫不敢对你如何！”

他堂堂一个皇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这苏华楚不仅不识时务，还敢嘲讽他？

他迈着步子便要拦住苏华楚，忽听身后一声戏谑的笑：“堂堂皇子，竟还要威胁一个姑娘，说出去真不怕丢人啊。”

萧易真猛地回头，便见不知何时，窗台上正倚靠着一个劲瘦的少年身影，她半张脸被面巾蒙住，神情忽明忽暗，眼神却直直锁定着萧易真。

“你是何人！竟敢偷听本宫说话？”萧易真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他的内侍在门外，若是眼前这人想对他做什么，恐怕……

那人露出一声嗤笑，像是看穿了萧易真的担忧，“大皇子殿下不必害怕，我本无意探听你们的秘密，来此地纯属路过，不过现在既然有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谁会错过呢？”

她身影一闪，轻松越过萧易真，牵起了背后苏华楚的手腕，对她眨了眨眼，“走吧，美人儿！”

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苏华楚微微有些发怔，但很快，她眼底出现几分笑意，跟在她身后。

萧易真看着眼前这一幕，怒气翻涌，“大胆贼人！明知本宫身份却还胆敢挑衅，来人！给本宫拿下他！”

不等内侍冲进门来，眼前两人便已从窗户飞身而下，等萧易真反应过来跑至窗边时，她们便如鱼入水中，早已没了影踪。

“殿下，您可安好？”

内侍慌张走向萧易真，生怕萧易真受伤。

“无碍，”萧易真一脸烦躁，挥手驱开了他，“这苏华楚不知好歹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一个区区小贼也敢欺负到本宫头上，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一拳打向了窗框，手上传来痛感，却无法抵消心中的那份怒意。

好一个苏华楚，他必然要让她付出代价！

直至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允微才松开揽住苏华楚腰的手。

苏华楚第一次被人带着用轻功，落地后心情也平静不下来，完全没有方才淡然冷静的模样。

允微四处看了看，这边人迹罕至，离烟花柳巷也远了些，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过来。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苏华楚闻言，低低嗯了一声。

她跟在允微身后，眼神肆意地打量着前面的身影。

为了方便打探消息，允微出行都是一身不起眼的男子装扮，她随意将头发束了起来，眉眼间的英气显得她少年感十足，她个子高，走在路上也不突兀。

不知想到什么，苏华楚的目光低沉了些，视线有一下没一下的落在允微身上。

感受到身后人的不安，允微侧身，道：“怎么了？”

面对萧易真的时候，苏华楚都不曾害怕，怎么面对她反而还露了怯。

她比萧易真还可怕吗？

苏华楚踟蹰道：“方才……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允微了然，颔首。

“你……不生气吗？”苏华楚小心翼翼地问。

她不仅和萧易真在谈论救她娘的事，还说了对付允微的事。

不知道允微是什么想法，苏华楚只能观察对方的神色。

可允微站的地方正好是背光的街口，苏华楚看不清她的脸，一时心中有些紧张。

片刻后，她便听到允微的轻笑，“有什么好生气的？”

允微的声音透露着一股理所应当：“那个大皇子说的也没错，你是苏府正儿八经的大小姐，突然多出来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姐姐’，本就应该有所防备，更何况，你的母亲也的确是因为我才被迫去了三清观，你作为你母亲的女儿，想救出她没错，想对付我也没错，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站在苏华楚的角度上来想，就算是恨上允微，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对的。

所以当苏华楚问出来时，她也就这么回答了。

她的一番话，让苏华楚哑言，心底有些难过。

允微的出现的确让她措手不及，但过往的真相让她没办法对允微产生恨这样沉重的情绪。

这段日子她一直反复陷入两难，一边是疼爱自己多年的母亲，一边却是因为自己而被伤害的姐姐。

“我没有这么想。”

苏华楚低低地说。

允微听清她的话，眯了眯眼

朦胧的月光映照在面前有几分低落的女子身上，“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也不知道我娘会做出那样的事，对不起。”

苏华楚垂首，眼神充满了忐忑。

这个道歉是替贺婉像允微说的，即便是为了她，贺婉也不能去伤害一个年幼的孩子，她不是是非不分，此事是她们对不起允微。

“你道什么歉？”

允微蹙眉，“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从始至终，她都没想过找苏华楚，就是因为知道苏华楚在这件事中是无辜的。

“别想着替你娘道歉，我也不会接受这样的方式，”允微平静地说道，“苏华楚，在我眼里，你和你娘是两个人，你明白吗？我不会因为你娘的事伤害你，也不会因为你的道歉和小心翼翼对你娘宽容，所以你不必这般害怕我。”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打个比方，就算你因为你娘的事对我耿耿于怀，甚至想要报复我，我都接受，这是你应有的情绪，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还给你，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苏华楚是苏家唯一的小姐，有父母的宠爱关怀从不曾受过什么伤害，也无需学那些算计的阴暗手段她不必刻意逢迎，即便面对皇子也无需谄媚讨好，这是苏烨霖，丞相府带给她的底气。

哪怕是身处闺阁，有苏烨霖的教导，是非曲直她也自有判断。

“可此事于你太不公平。”苏华楚仍不敢抬眸看她。

“世间本就多有不公，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允微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吧，时候真的不早了，你再不回去，恐怕苏大人就要着急了。”

她主动靠近苏华楚，牵着对方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带着她走着。

感受到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允微隔着衣料轻轻捏了捏她的腕子，“你知道看你现在这样我在想什么吗？”

苏华楚果然好奇起来，“什么？”

“在想，我是不是比大皇子长得还难看，让人一看就觉得害怕？要不然怎么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姑娘见了我反倒支支吾吾起来。”允微的声线带了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