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野 第4章 第 4 章

寂静的深夜，禾家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禾父禾母穿梭在厨房和禾今的卧室里忙碌，裴暮江满脸忏悔地坐在沙发上，而裴暮野正在盯着面前禾朝的身影出神。

他想不通禾朝那句“你也一样”，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只能隐约察觉到，她在说完那句话后，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

他受不了，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禾朝拿上车钥匙，准备去机场接人。

“我陪你去。”裴暮野紧贴在禾朝身后，语气急切地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禾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禾家。

她走得很快，也没有回头，看不见裴暮野原本就难看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发白。

禾朝赶到机场时，禾今已经在出口处等她。她上前将禾今的一部分行李，塞进后备箱里。

关上车门，禾朝便看见禾今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眼神亮得不像话，却又莫名柔和。

“怎么了？”禾朝有些疑惑。

禾今摇头：“没什么，就是看你好像有点瘦了。”

“说明我最近的减肥计划很成功。”禾朝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减什么肥？裴家养不起你，还有姐呢。”

两人相视一笑，弯腰坐进了车。

禾朝到家第一件事，是收拾好东西打算回裴家，禾今见状攥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禾朝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听着姐姐的话，停在了原地。

只见禾今脱下外套交给管家，径直走到禾父的面前：“爸，我们聊一聊。”

“好。”禾父看了一眼禾朝，跟在禾今的身后进了书房。

禾父过去工作多的时候，也会把文件带回家里处理，于是当初建书房，便特意交代好工人要选择什么样的隔板材料。

禾今知道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见禾父关好门后，便毫无顾忌地开口质问道：“爸，让禾朝嫁给裴暮野的决定，是不是有点草率了？你们有考虑过禾朝的想法吗？”

“禾朝是我的女儿，我能不为她着想吗？你们从小一块长大，小野什么品性你是知道的，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

“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因为咱们家生意出了问题，你指望着妹妹嫁过去，裴家就会出手帮忙。”

“话不能这么说，爸把禾朝嫁给小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是裴家如果能帮忙，那不是更好吗？”

“说得也对。我只是好奇，是不是没有利用的价值的人，都不配做禾家的女儿。”

禾今说完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一路走到门口看见还傻傻站在那的禾朝，牵着她一起离开了家里。

裴暮野看着两人紧牵着的手，撇嘴跟在身后离开，不情不愿。

三个人还没走多远，禾父便追了出来，身后传来的气急败坏地嘶吼声，引得禾朝心头一震。

她频频回头，只看见了禾父胀红着一张脸：“禾今，你怎么和你爸爸说话的，你回来...”

禾朝扭头看向面无表情地牵着她的禾今，内心有些讶异。

这还是她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看见禾父对着禾今发火，不禁有些好奇，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姐，你们...”

“你喜欢他吗？”禾今蹙眉望向禾朝，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禾朝没说话，眨巴着眼睛凝视前方，不敢看向任何人的眼睛。

见她这副样子，禾今大概也猜出了她的想法，叹气：“既然喜欢那就算了。”

“姐，我长大了，不用太担心我。”禾朝知道禾今是怕她不想嫁，之后过得会不开心，她最初也觉得自己一定无法适应，可现在她心里已经有了那个人，婚姻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熬。

禾今听着她的话，没再说些什么，淡淡地笑着，倾身在禾朝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裴暮野在身后将这场景看在眼里，心里翻着白眼：“你们姐妹关系可真好。”

禾朝察觉他话里话外的酸意，又重新恢复了笑容，禾今也跟着笑出了声。

“走吧，带你去看看礼物。”

禾今这次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是一辆车身被金属包裹，车座却涂成了暗夜黑的中型摩托车。

金属改造的车身，在如墨色般黯淡的黑夜里，闪着一层透亮的金光。

禾朝看了一次，便彻底移不开眼。

禾朝自小就没有什么爱好，唯独对摩托车情有独钟。外人并不了解她的情况，只是大家都觉得禾朝一个女孩子，还是个富家小姐，会有这种爱好，是禾家的耻辱。

只有禾朝自己知道，每次开着摩托车上路，迎面袭来的空气中，那不易察觉的微小颗粒，甚至耳边擦过的呼啸而来的风，都能让她感受到自由。

那种带有剧烈节奏的心跳藏在胸腔里，让全身的脉搏跟着不停跳动的感受，才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而且...

活得还不错。

只不过上学时禾父管得严，不让禾朝买车，也不准禾朝骑车。

所以禾朝平时只能偷偷地借朋友的车出去，后来年纪渐长，家规教条被深深刻印在骨子里，慢慢也就没再碰过车。

禾朝没有想过，禾今会给她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毕竟禾今和禾朝之间，隔了整整十二岁。

禾朝上学时，禾今已经工作，常年随着禾父在外奔波，很少会待在家里。所以禾朝以为禾今不知道这些事，却没想过她只是默默地将她的一切，都记在心里。

“阿朝，以后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禾今走后，禾朝站在原地，望着她看上去那愈发宽阔的背影出神。

她想，那样让人心动的背影，贯穿着她的前半生，让她认定了即便在往后的人生里，她们会分开，禾今也永远无法被其他人替代。

就像禾家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只有黑暗的记忆，那份藏在无数件小事背后的爱，同样也给过她很多难以忘怀的温暖。

很多人都爱禾今，她也是。

“姐，谢谢你。”

*

等到禾今彻底走远，裴暮野才上前走到禾朝身边：“不错嘛，这个牌子听说可难买了。”

“那是。”禾朝仰着头，面带骄傲。

裴暮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禾朝这副表情，愣了几秒后嘴角扬起了更大的笑容。

这一刻，他仿佛能够看见禾朝身后重新长出了，那充满血肉的小尾巴，正在得意地对着他摇晃。

这一晃，便填满了他的整个青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玩车了。”

裴暮野知道禾朝有段时间很爱玩车，还经常打电话要他帮忙掩护。

只是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为了不让父母失望，她戒掉了所有在大人眼里丢面子的喜好。

改掉习惯，拼命学习，只为得到一声虚无缥缈的夸奖。

那些毫无意义的挣扎与渴望，让禾朝在那短暂失去自我的时间里，感受过无穷无尽的自卑，像是飞行的动物被大雨击落，翅膀深陷进吃人的泥沼里。

只能被淹没后坠落。

再坠落。

“突然又想玩了。”禾朝抚摸着冰凉的机身，眼里不再迷茫。

她想给辛苦的自己一些犒赏，给现在的自己，也该告别过去。

“走吧，上车带你兜两圈。”禾朝大步一迈跨上车，回头看着裴暮野说道，神色认真又郑重。

禾朝已经很久没有玩车，再次开车难免会有些小心翼翼，等她感觉到自己逐渐熟练后，便转着把手，猛地加快速度。

夜晚吹过的风总是带着冻人的凉意，打在脸上便疼得刺骨。这久违的痛感，让禾朝开心到在狂飙中释放呐喊。

裴暮野见她开心，心情也随之变得雀跃，于是他也跟着放开了嗓子大叫。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唯恐在对方面前落了下风，那两副用力过猛的骇人模样，仿佛是想要和对方一起倾尽全力，去真情演绎一部深夜公路恐怖片。

突然，禾朝的身后传来一阵似近非远的警笛声。

半秒后，禾朝他们被人拦了下来。

禾朝低头听着警察的训教，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自己就是飙个车，也没有违反行车规则，却被警察开了罚单。

她就想着，再争一争。

“大半夜的飙车就算了，还不带头盔，姑娘你是嫌命长？”

“不好意思，我忘了...”禾朝尴尬道。

她也是太久没玩车，把头盔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裴暮野见弯着身子的禾朝，整个人都像是想要钻进油表里似的，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灿烂。

“真是抱歉，我老婆记性不太好，我下次一定会提醒她。”

“这次就算了，交完罚单你们就赶紧回家吧。”

禾朝回到家，还没从丢脸的余韵中走出来。她将包包随意往沙发上一扔，跑到卧室里藏着不肯见人。

裴暮野跟在禾朝后面进屋后，边无奈地笑着摇头，边将人从被子里面捞了出来：“行了行了。”

“长这么大，我还没这么丢脸过。”禾朝嘟囔。

裴暮野没有安慰她，只是轻声问道：“那你今天开心吗？”

禾朝被问得一愣，脑袋里瞬间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些最初在最初感受到的愤怒失落，已然不见踪影。

现在的她难得地觉得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禾朝点头。

“那就行。”裴暮野兀自整理着禾朝额前的碎发，温柔地笑着。

禾朝感受着这熟悉的心动，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入了迷。

裴暮野在她眼里其实很爱笑，只是大多时间她看见他的笑容，总带着些不怀好意的感觉，让她总觉得自己是在被他嘲笑。

可如今看见他嘴边扬起的适当弧度，竟也能从其中品尝出一丝其他的味道。

禾朝提醒自己不要再沦陷下去，但她的身体却比心更加诚实地缓慢贴近裴暮野的胸前，想要和他再亲近一点。

裴暮野的心跳，在禾朝贴上来的那一刻，彻底紊乱无序。

只思考了不到半秒，他便慌忙推开身上的人，张皇失措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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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