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妻之礼,求娶于你。”
裴寂低沉而郑重的宣告,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晚秋心湖深处激起汹涌暗流后,最终归于一种冰冷的死寂。
医棚的喧嚣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暮色四合,晚风中夹杂的药香和艾草气息变得粘稠而滞重。林晚秋清晰地听见自己失序的心跳在胸腔里狂擂,撞得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的滚烫如同被投入火炭,瞬间烧灼至耳根。惊愕、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如此强势宣告归属权而激起的本能抵触,在她眼中交织翻涌。
她看着裴寂。他站在暮色里,玄色常服勾勒出挺拔而极具压迫感的身形,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里面燃烧的火焰是志在必得,是势在必行,却唯独没有半分征求她意愿的余地。那是一种上位者习惯性的掌控,一种基于他自身判断的、不容置疑的决定。
没有情话绵绵,没有婉转试探,只有一句冰冷的、宣告式的通知。仿佛她的意愿,她的想法,在这桩突如其来的“求娶”面前,无足轻重。
林晚秋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她用力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压制住心头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荒谬感和一丝……冰冷的愤怒。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医棚远处的喧嚣都仿佛凝固了片刻。
再抬眼时,那双清亮的眸子已如寒潭古井,波澜不惊,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厚意,林晚秋……不敢擅专。”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将选择权,以一种极其标准、极其符合封建礼教的方式,推给了那“父母之命”。
裴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滴水不漏的回答。他深深看了林晚秋一眼,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最终,他只是颔首,声音依旧低沉:“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转身,玄色的身影融入暮色,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而沉默。那份“求娶”的宣言,仿佛只是暮色中一句短暂的回响,留下无尽的波澜在听者心底汹涌。
裴寂说到做到。
三日后,当瘟疫的阴霾终于开始从长安城上空缓缓散去,裴府那规格极高的纳彩、问名、纳吉等六礼流程,便如同疾风骤雨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姿态,席卷了整个林府。
王氏的狂喜几乎冲垮了理智。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块曾经视若草芥的顽石,竟成了林家攀附上裴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天梯!她看着裴府管家送来的、那份足以让整个长安城侧目的厚重聘礼清单,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裴寂!那可是手握兵权、圣眷正隆的骠骑大将军!娶她的庶女为正妻!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体面!足以让整个林家鸡犬升天!
对林晚秋的态度,王氏更是殷勤到了谄媚的地步。每日嘘寒问暖,绫罗绸缎、珍馐美味流水般送进那曾经简陋的小院。她甚至亲自过问起林晚秋的嫁妆,恨不得掏空林家库房来装点门面,唯恐被裴家看轻。看林晚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金矿,一座能带给林家无限荣华富贵的金矿。
林侍郎也难得地出现在了林晚秋面前,说了几句勉励的官话,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林宛秋则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日,摔碎了不知多少瓷器,那张娇美的脸因嫉妒而扭曲变形。她恨!恨林晚秋这个贱婢,竟能攀上如此高枝!而那个她曾经幻想过的、英俊威武的裴将军,竟然……竟然要娶这个她最看不上的庶妹为正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整个林府都沉浸在一种虚假的、被巨大馅饼砸中的狂喜里,唯有风暴中心的林晚秋,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她看着王氏送来的、华丽得刺目的凤冠霞帔,看着那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点翠头面,看着绣娘们日夜赶工、金线银线绣满龙凤呈祥的大红嫁衣……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这一切,不过是权力的祭品,利益的交换。她很清楚,裴寂此举,固然有对她“价值”的认可,但更深层次,恐怕是看中了她在这场瘟疫中展现出的“能力”和获得的“圣眷”,以及她作为林府(虽然低微)庶女的身份,可以避免卷入某些世家大族联姻的复杂漩涡。
她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这场围绕她展开的盛大闹剧。平静地试穿嫁衣,平静地接受繁复的礼仪教导,平静地听着王氏一遍遍叮嘱她如何讨好丈夫、如何笼络裴家长辈、如何巩固正妻地位……
终于,在一个阳光刺眼得有些虚假的吉日,林晚秋披上了那身沉重华丽、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红嫁衣。
林府内外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奢华得令人咋舌,裴寂亲自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玄色蟒袍,金冠束发,面容冷峻,气势迫人,引得长安百姓万人空巷,争相围观。
繁琐的迎亲礼,叩拜高堂,祭告祖先……每一项仪式都冗长而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林晚秋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在喜婆和丫鬟的搀扶下,麻木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她的身体被层层叠叠的厚重礼服包裹,行动艰难;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酸痛;眼前是一片晃动的、象征着喜庆却只让她感到窒息的红。透过朦胧的红纱盖头,她能看到王氏激动得几乎落泪的脸,看到林侍郎强装的威严,看到林宛秋眼中几乎要喷出来的嫉妒之火,还有满堂宾客或羡慕、或探究、或谄媚的目光。
喧嚣的鼓乐,喜庆的喧哗,都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她感觉自己漂浮在这片虚假的欢腾之上,灵魂却沉在冰冷的深潭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当司仪高亢的声音唱响“夫妻对拜”时,林晚秋在小桃的搀扶下,缓缓转身,隔着红纱,面对那个同样一身大红喜服、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他就在咫尺之遥,身上那股熟悉的、如同松柏混着淡淡皂角的清冽气息再次将她笼罩,带着一种侵略性的存在感。
她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红纱晃动间,她似乎捕捉到裴寂低垂的眼帘下,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难辨,带着审视,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仿佛在确认这个被他强势纳入羽翼下的女子,此刻究竟是何等心境。
拜堂礼成,她被簇拥着送入了装饰得富丽堂皇、却也冰冷陌生的洞房。
沉重的凤冠被小心翼翼地取下,林晚秋终于得以喘息。她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上,环顾四周。房间极大,陈设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多宝阁上陈设着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象征着“百年好合”的百合甜香,甜腻得令人发闷。
没有想象中的忐忑不安,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置身事外的疏离感。这就是她未来要生活的地方?一个由权力和冰冷利益堆砌的金丝牢笼?
外面隐约还能传来前厅宾客的喧嚣劝酒声。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随即,房门被推开。
裴寂走了进来。
他已经脱下了厚重的喜服外袍,只穿着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挺拔的身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初。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坐在床沿、同样褪去凤冠霞帔、只着大红里衣的林晚秋。她卸去了繁复的妆容,露出清丽却难掩疲惫的本色,那双在烛光下格外清亮的眼睛,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没有新嫁娘应有的娇羞或惶恐,只有一片沉寂的疏离。
气氛有些凝滞。喜烛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裴寂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两杯合卺酒。白玉酒杯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端着酒杯,走到林晚秋面前,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合卺酒。”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微哑,却依旧清晰。
林晚秋看着眼前盛满琥珀色酒液的玉杯,没有立刻去接。她知道这杯酒的意义——从此夫妻一体,甘苦与共。然而,一体?甘苦与共?她和他之间,何曾有过半分情意的基础?这杯酒,更像是某种契约达成的仪式,冰冷而沉重。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裴寂。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冷峻的脸庞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的眼神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也似乎藏着一丝等待她反应的探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林晚秋伸出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杯同样冰冷的玉杯。她的动作没有迟疑,却也没有半分温度。
裴寂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拿起自己那杯酒,手臂绕过林晚秋持杯的手臂。
手臂交缠的瞬间,林晚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坚实力量和温热体温,带着一种侵略性的男性气息,与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柏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感觉。
两人目光在咫尺之间交汇。她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清晰,却异常平静。而他眼中,除了深沉的墨色,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解读的微光闪过。
“饮罢。”裴寂低声道。
林晚秋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将杯中微带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酒液滚烫,灼烧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暖不了她心底半分寒意。
合卺酒饮尽。裴寂收回手臂,站直身体。他看着她放下酒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早些安歇。” 语气平淡,听不出新婚之夜的温情。
他转身,走向房间一侧的屏风后,那里似乎另有一间书房或起居室。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留下林晚秋独自一人,坐在满室刺目的红色里。
林晚秋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环顾着这间奢华冰冷的新房,目光最终落在梳妆台上那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铜镜上。镜中映出一个穿着大红里衣、脸色苍白、眼神疲惫而疏离的女子。
裴府主母。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甚至带着点嘲讽的弧度。这个身份,就是她在这异世时空新的囚笼。
然而,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选择。既然已身处这囚笼,她就要在这牢笼里,凿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她站起身,忍着身体的疲惫和酸软,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初秋微凉的夜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冲淡了室内浓郁的甜香和酒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眼神在夜色中重新变得坚定而清亮。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晚秋便醒了。陌生的环境让她有片刻的恍惚,随即清醒。她没有唤人,自己起身,换上了一身简洁利落的浅碧色襦裙(这是她用自己的细棉布提前缝制的),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支素银簪子。
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偌大的将军府刚刚苏醒,仆役们正轻手轻脚地打扫庭院、准备晨炊。看到新主母如此素净利落地出现,仆役们都有些惊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夫人晨安。”
林晚秋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将军何在?”
“回夫人,将军一早便去了演武场。”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躬身回答。这是裴府的管家,姓周,看起来精明干练。
“嗯。”林晚秋点点头,“将军府的丫鬟仆妇名册,以及府中日常事务的章程,稍后送到我房中。”她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周管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恭敬应下:“是,夫人。”
林晚秋没有在厅堂久留,而是径直走向裴府的后院。她需要熟悉环境,更重要的是,她要找一处适合的地方。很快,她看中了后院靠近马厩旁一处闲置的、相对独立的小跨院。这里远离主院,通风良好,地方宽敞,稍加改造便十分合适。
“周管家,”林晚秋指着那处跨院,“将此院清理出来,打扫干净。从今日起,府中所有年龄在十二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丫鬟,每日辰时三刻(上午七点四十五分)到此集合,不得有误。晚一刻,罚一日工钱。称病告假者,需经我亲自验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周管家心头一震,连忙应下。这位新主母,似乎与想象中那些只知绣花弄草的内宅妇人……截然不同。
辰时三刻,将军府后院的这个小跨院里,气氛紧张而诡异。
数十名年龄不等的丫鬟排成几排,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她们看着前方那个穿着素净襦裙、只戴着一根素银簪子、神情却异常冷肃的新主母,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这是要做什么?立规矩吗?第一天就要来个下马威?
林晚秋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这些年轻的、带着忐忑的脸庞。她们是这深宅里的底层,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消耗品。但她们也是人,有手有脚,有学习的潜力。
“从今日起,”林晚秋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们每日在此,学习一个时辰。由我亲自教导。”
教导?教什么?针线女红?管家算账?丫鬟们面面相觑,更加茫然。
林晚秋没有理会她们的疑惑,继续道:“第一课:清洁。”
她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盆清水,一块粗糙的布巾:“洗手。十步法。一步都不能少。”
她开始亲自示范。从掌心相对揉搓,到手指交叉搓洗手背,再到手心对手背揉搓指缝……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到位。她一边示范,一边清晰地讲解着每一步的意义:去除污垢,预防疾病。
丫鬟们看得目瞪口呆。洗手?还要这么麻烦?她们平日都是随意搓两下就完了。
“现在,所有人,按我示范的步骤,洗手。”林晚秋命令道,目光锐利,“我看着。不合格者,重洗十遍。”
命令一出,丫鬟们不敢怠慢,纷纷上前,学着林晚秋的样子,笨拙地开始洗手。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布巾摩擦皮肤的声响。林晚秋在队列中缓缓走动,目光如炬,严格审视着每个人的动作,不时出声纠正。
“指缝!用力搓!”
“手腕!别忘了手腕!”
“冲洗干净!指甲缝里的泡沫也要冲掉!”
严厉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一个胆子稍大、眉眼间带着点不服气的丫鬟,大概是某个管事的心腹,草草洗了两下就想蒙混过关。林晚秋一眼扫过,声音陡然转冷:“重洗。十遍。”
那丫鬟脸色一白,触及林晚秋冰冷的眼神,再不敢多言,咬着嘴唇,老老实实地重新开始。周围的丫鬟见状,更是大气不敢出,动作愈发认真起来。
一个时辰的“洗手课”在极其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丫鬟们只觉得手都搓红了,累得胳膊发酸,心中更是充满了不解和抱怨。这位新夫人,莫不是有什么怪癖?
林晚秋却恍若未觉。她看着第一批接受过“标准化”清洁流程的丫鬟,如同看着第一批被精心打磨的器械。这只是开始。
“明日此时,还是这里。”她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茫然而又带着敬畏的目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林晚秋刚走出跨院,准备回房整理名册时,一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由两个丫鬟搀扶着的中年妇人,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迎面拦住了她的去路。
“哟!这不是咱们将军新娶的夫人吗?”妇人声音尖细,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语气里的嘲讽和不屑几乎要溢出来,“这一大早的,就忙着调教下人呢?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她上下打量着林晚秋那身素净的打扮,撇了撇嘴,“啧啧,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新婚第二日,不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倒在这里摆起主母的谱来了?还教丫鬟洗手?呵,真是闻所未闻!”
林晚秋停下脚步,平静地看向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从记忆中搜索,这是裴寂的远房姑母,裴氏,仗着是裴家远亲,又守寡多年,一直寄居在裴府,为人刻薄势利,最喜欢搬弄是非。
裴氏见林晚秋不说话,以为她心虚胆怯,更是得意,声音拔高了几分:“听说夫人嫁过来之前,还曾在外面抛头露面,设什么医棚?给那些下贱的泥腿子看病?这……这成何体统啊!咱们裴家是什么门第?堂堂骠骑大将军府!主母娘娘,那是要主持中馈,相夫教子的!怎么能学那些不入流的方技之术?还把这套带到府里来?教丫鬟洗手?莫不是还想在咱们这将军府里开医馆不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说咱们将军娶了个女郎中回来?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一句句扎来。周围的仆役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林晚秋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裴氏说完,喘息着等待她的反应时,她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裴氏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
“姑母教训的是。”林晚秋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姑母既知裴家门第贵重,更当知晓,主母之责,首在保阖府康泰,使将军无后顾之忧。瘟疫之祸,姑母应未亲历其惨烈。若非洁身自好,防患于未然,一旦疫病入府,莫说阖府上下性命堪忧,便是将军威名,亦恐受玷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偷听的仆役,声音陡然转冷:“至于医棚之事,乃奉旨而行。陛下亲赐‘杏林济世’金匾犹在府门高悬。姑母此言,是在质疑圣裁?还是在教导裴府,该将陛下御赐之匾视为耻辱,弃之如敝履?”
话音落,满场死寂!
裴氏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惨白!她张着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质疑圣裁?侮辱御赐金匾?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她惊恐地看着林晚秋那双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这个庶女…这个她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庶女…竟如此牙尖嘴利,句句诛心!
林晚秋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旁边脸色同样有些发白的周管家:“周管家,老夫人那边,是我疏忽了。备辇,我这就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说完,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裴氏,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素色的裙裾拂过地面,没有留下丝毫涟漪。
只留下裴氏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仆役们压抑的静默和若有若无的鄙夷目光中,如同被剥光了衣服般难堪。第一次的交锋,她以为自己能凭借长辈身份和流言蜚语给这个新妇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对方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她所有的武器尽数反弹,还差点将她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将军府的清晨,第一次让裴氏感到了刺骨的寒意。这位新主母,绝非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