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隔离营深处,那间临时安置裴寂的草棚,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空气,死寂得令人窒息。浓烈的血腥味、药味,混合着天花脓疱散发的腥膻,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林晚秋僵立在门口,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缩成针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冰!
那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毒针,距离裴寂脖颈上青黑色的大动脉,只有毫厘之距!
杀手那双阴冷如毒蛇的眼睛,透过口罩,清晰地传递着残忍的快意和必杀的决心!针尖,带着破空的微啸,狠狠刺下!
“不——!!!”
林晚秋的尖叫撕裂了死寂!那不是声音,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悲鸣!她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向前撞去!没有武器,没有招式,只有最原始、最绝望的阻挡!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晚秋撞在了杀手的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踉跄了一下。杀手手中的毒针,偏离了预定的轨迹,没有刺入裴寂的颈动脉,却深深扎进了林晚秋挡在裴寂脖颈前的——左臂!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骨髓!瞬间席卷了林晚秋的神经!那幽蓝的毒素如同活物,顺着针孔疯狂涌入!左臂瞬间麻痹,失去知觉,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感的剧痛沿着手臂急速向上蔓延!
“呃啊——!”林晚秋痛得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软倒。
杀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阴狠!他猛地拔出毒针,带出一溜乌黑的血珠!手腕一翻,另一柄淬毒的匕首滑入掌心,毫不犹豫地再次刺向倒地的林晚秋心口!动作狠辣迅捷,毫不拖泥带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夫人——!”一声惊怒交加的狂吼如同炸雷般响起!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草棚角落的阴影中暴射而出!是赵宇!他竟一直潜伏在侧!此刻他目眦欲裂,手中腰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狠狠劈向杀手持匕的手腕!刀光如匹练,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杀手显然没料到还有埋伏,仓促间只得放弃刺杀林晚秋,匕首反撩,格挡赵宇的刀锋!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赵宇含怒出手,力道万钧!杀手虽挡下这一刀,却被震得手臂发麻,匕首险些脱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身形急退,想拉开距离。
“拿命来!”赵宇如同疯虎,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刀光连绵不绝,招招搏命,死死缠住杀手!两人在狭小的草棚内展开凶险至极的贴身搏杀!刀光匕影,劲风呼啸,每一次碰撞都险象环生!
林晚秋瘫倒在地,左臂的剧痛和毒素的侵蚀让她浑身冰冷,意识阵阵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右手颤抖着,艰难地从怀中摸出那个装着“紫玉罗兰”花瓣的樟木小盒!这是唯一的希望!
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用尽全身力气,爬到裴寂床边。裴寂依旧昏迷,脸色青黑,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脖颈处被毒针划破的皮肤,已经开始渗出乌黑的血珠!毒素在疯狂侵蚀!
“将军……撑住……”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她颤抖着打开木盒,抓起那几片暗紫色的花瓣,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用力咀嚼!
一股极其清冽、仿佛带着冰雪气息的冷香瞬间在她口腔中爆开!这股冷冽的香气如同清泉,瞬间冲淡了左臂毒素带来的灼烧感和麻痹感,让她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她立刻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嚼碎的花瓣混合着唾液,渡入裴寂冰冷干裂的唇中!
一次!两次!三次!
她不顾一切地将那蕴含着清冽冷香的汁液,强行喂入裴寂口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生命力,也一并渡给他!
就在她喂下最后一口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赵宇肩头被杀手淬毒的匕首划开一道血口!剧痛让他动作一滞!杀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眼中凶光爆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赵宇心窝!眼看就要得手!
“砰——!”
一声沉闷的弓弦震动声,如同死神的叹息,突兀地在草棚外响起!
一支力道惊人的重箭,如同黑色的闪电,穿透草棚简陋的墙壁,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杀手持匕的右肩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后飞起,狠狠撞在土墙上!
“噗——!”杀手口中喷出鲜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草棚门口,逆着外面摇曳的火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那里。他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手中一张巨大的铁胎弓弓弦犹自震颤!正是刚刚苏醒片刻、听到动静强撑着赶来的裴寂!射出这一箭,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他身体晃了晃,靠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嘴角溢出暗黑色的血沫,眼神却死死锁定着杀手,带着焚天的杀意!
“将军!”赵宇又惊又喜,顾不得肩伤,怒吼着扑上,狠狠一脚踹在杀手胸口,将其死死踩在地上!刀锋抵住了他的咽喉!
“留活口!”林晚秋嘶声喊道,同时挣扎着扑向裴寂,“将军!药!快咽下去!”
裴寂看着林晚秋苍白染血的脸,看着她左臂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乌黑针孔,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焦急和担忧,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灼热瞬间淹没了心脏,比蚀骨散的毒更甚!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口中那混合着花瓣清香的苦涩液体咽了下去。
一股奇异的清流瞬间从咽喉滑入肺腑,那如同万蚁噬骨、烈火焚身的剧痛,竟真的被一股清凉之意稍稍压制,虽然依旧痛苦难当,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撕扯他的神经。他贪婪地呼吸着,目光却片刻不离林晚秋受伤的手臂。
“你的手……”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掩饰的心疼。
“我没事!”林晚秋用力摇头,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紫玉罗兰……能压制毒素……快!赵宇!取血清!快!”
赵宇立刻将杀手捆成粽子,交给冲进来的护卫,自己则飞快地从旁边的冰鉴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琉璃瓶,里面是淡黄色的、珍贵的血清!
林晚秋接过血清,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特制的琉璃注射器,抽取血清。她的右手因毒素侵蚀和之前的剧痛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稳注射器。
“我来!”裴寂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虽然同样虚弱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林晚秋的手,稳住了那颤抖的注射器。
四目相对。他的手冰冷,她的手滚烫。他的眼中是翻涌的痛楚、后怕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情愫。她的眼中是泪水、是决绝、是无需言说的信任。
在裴寂的支撑下,林晚秋屏住呼吸,将针尖精准地刺入裴寂手臂的静脉。淡黄色的血清,带着生的希望,缓缓注入他饱受毒素摧残的身体。
血清入体,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裴寂的身体猛地绷紧!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排斥感瞬间爆发!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蚯蚓般凸起蠕动,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搏杀!
“将军!”林晚秋和赵宇同时惊呼!
林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血清疗法最凶险的排异反应!九死一生!她立刻取出银针,双手翻飞如电,精准地刺入裴寂周身几处要穴——百会、人中、内关、足三里……试图稳住他狂暴的气血,引导血清之力对抗毒素!
裴寂的抽搐渐渐平息,但身体依旧滚烫如火炭,意识在剧痛的深渊中沉浮。他紧紧抓住林晚秋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绳索。他紧闭着眼,眉头深锁,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破碎的音节在草棚内回荡:
“晚秋……别去……危险……”
“江南……水……毒……”
“石勒……粮车……烧……烧光……”
“孩子……别怕……”
每一个破碎的词句,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林晚秋的心上。他在昏迷中,牵挂的依然是她的安危,是江南的疫情,是战斗的指令,是那个濒死的孩子……唯独没有他自己。
林晚秋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他滚烫的手背上。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
“将军,我在!我没事!”
“江南的水,毒源已断!我们在救!”
“粮车烧光了!史思明死了!”
“孩子……孩子也醒了!在好转!”
“撑住!裴寂!你给我撑住!你说过……要荡平江南的魑魅魍魉!你说过的!”
也许是她的呼唤,也许是血清与紫玉罗兰的双重作用,也许是那钢铁般的意志在绝境中爆发,裴寂剧烈的抽搐终于缓缓平息下来。滚烫的体温开始不可思议地、极其缓慢地下降。虽然依旧昏迷,但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紧抓着林晚秋手腕的力道,也微微松了一些。
“热……热退了!”一直紧张观察的赵宇,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手指颤抖地搭在裴寂的腕脉上,“脉象……虽然乱……但……但那股死气沉沉的滞涩感……在减弱!有……有生机了!”
血清疗法!配合紫玉罗兰!在裴寂这具被蚀骨散和重伤双重摧残的躯体上,竟然真的……撬开了一丝生的缝隙!
林晚秋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左臂毒素带来的眩晕瞬间将她淹没。她身体一晃,软软地向后倒去。
“夫人!”赵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我……没事……”林晚秋靠在赵宇身上,虚弱地喘息着,目光却片刻不离床上的裴寂,“看……看好他……血清……继续……观察……”
就在这时,草棚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李淳风带着几名核心医官和将领,脸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匆匆闯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棚内的情况,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沉重:
“夫人!将军!大事不好!广陵……广陵府彻底失守了!”
如同又一记重锤砸下!刚刚因裴寂病情稍缓而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
“什么?!”林晚秋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嘶哑。
李淳风老脸煞白,语速极快:“史思明虽死,但其裹挟的流民在广陵府外彻底溃散!天花!霍乱!如同瘟疫风暴,席卷了整个广陵府!府城……府城已成人间地狱!更……更可怕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据侥幸逃出的斥候报……在溃散的流民中……发现了……发现了‘黑死病’(鼠疫)的迹象!高热、寒战、淋巴结肿痛溃烂如鸡蛋!死者……死者浑身发黑!广陵府……已是一片死域!瘟疫……瘟疫正在向周边州县疯狂蔓延!江南……江南危矣!”
黑死病!鼠疫!
这三个字,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天花、霍乱、鼠疫!三大瘟疫之王,竟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同时肆虐!这已不是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灭绝人性的屠杀!
林晚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左臂的毒素、连日的疲惫、巨大的悲恸和此刻灭顶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夫人!”赵宇和李淳风同时惊呼。
就在林晚秋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床榻之上,一直昏迷的裴寂,那只刚刚松开一些的手,竟再次猛地抬起,在空中徒劳地、急切地抓握着什么,仿佛要抓住那即将坠落的希望。
而她自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灵魂深处的呼唤,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脆弱:
“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