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日记本 第12章 物理和历史

一个周末过去，学生们按时回到了教室上周日的晚自习。

喻辛眠拖沓了好久，被辛夷催了又催，总算坐上了自家的车往学校去。

辛夷知道女儿心里闷着什么事，却没办法让她开口说话，只能默默陪伴。

到了教室，时间尚早。

走廊上散落着同学们，喻辛眠挺直着背，她不习惯低头，尽管远远就看见了倚着栏杆和朋友谈笑的归枕。

不要看见我。

可惜，喻辛眠的心声没被老天听见。

“辛眠！”

一大帮的男生跟着归枕望过来，喻辛眠觉得他肯定是在故意炫耀他能这样亲近地叫她。

毕竟，他赌约的时间才过去一个星期。

喻辛眠逼着自己忽视归枕眼睛里的诚心，冷淡地点头之后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从后门进去，她就不用和闻觉晓打个照面。

她在这个学校里难得有建立起亲密关系的势头，但是现在这没有燃起来的星星之火被她亲手掐灭。

喻辛眠做着心里认定的刻意疏离，但闻觉晓和归枕却没怎么察觉。因为“礼貌”两个字死死刻在她的骨头里，她不得不回应那两个的靠近。

她的话向来冷漠，闻觉晓和归枕本就没怎么得到过喻辛眠的主动，所以认为一切如常。

晚修放学后，往校门口走的路上总会被闻觉晓赶上，喻辛眠总无奈地摘了耳机和那个女孩说上一两个字，再和她在校门口分别。

归枕通常和几个外宿的朋友往校门口移动，没办法接近那两个女孩。不过，期中考试倒给他创造了和喻辛眠说话的机会。

相邻的课桌给他近水楼台的优势，赶在那一群女生到来之前，他已经恳请了喻辛眠给他讲题。

题目过后，他道谢的同时，还要再跟她谈谈腿腿的近况，顺带邀请她再一次和腿腿出去玩。虽然一直被拒绝，他都没什么消停之势。

面对这两个越发有和她亲近**的同学，喻辛眠简直头疼。

和悔恨。

她恨自己一次次的破戒。

对自己的厌恶上来时，她想冲出那些围住她问问题的人圈而狂奔出去。

不过她一次都没做到。

内心的汹涌澎湃不停，班上的同学却都和她更友善起来。

喻辛眠的时间和空间被挤压，到哪都能碰上跟她打招呼的同班同学。法律书翻得少了，周四社团课上与图书馆的相处才让她能静下心来看书。

提早去饭堂的路上，碰见了归枕。

他和朋友的赌约已经告了失败，喻辛眠弄不明白他怎么还在执着地要把她纳入他的好友圈？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喻辛眠这样定义归枕。

最近倒是很少看见他和李苕菊那伙人一起玩，值日那天下午的吞云吐雾也再没被她撞见过。

可她不敢轻信男生——更是不敢放任自己和这些人接近。

失眠的问题还是常在发生，喻辛眠庆幸自己精力足够，能用良好的面貌示人，不会引起别人——尤其是辛夷的注意。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对很多同学来说是平平淡淡就要过去，喻辛眠却经历了好几个月的山呼海啸。

知道学期末就要选好分科，下学期就到新的班级，她松了很大一口气。

视线偷偷扫过身旁的归枕和前面的闻觉晓，喻辛眠想，分班之后总不会和她们在一起了，她还是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人。

分科的重要程度似乎并不亚于高考，高一年级特意召开了家长会来说明选科问题。

带着辛夷入了教室，很多自来熟的家长已经在夸喻辛眠母女像一对姐妹。

把家长留在教室之后，学生们就能在教室外闲逛了。

归枕的妈妈爸爸都来了，妈妈负责进去听会议，爸爸在外边教育自己的儿子。

语气不是严厉的，躲在草丛边的台阶上看书的喻辛眠偷偷放下了耳机，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晰。

归父说虽然要走留学的路子，但是光英语好也不行，要归枕把其他科成绩都提一提。

归枕答了个“好”。

父子两个还谈着话，李苕菊和一群男生走了过来。

归枕和他们打了招呼。

归父活了这么些年，看人当然是准的。他一眼就看出，那伙人就是之前儿子说的，让他染上烟味的人了。

他没有批评儿子，只是说如果那些人心地不坏，只是青春期要特立独行才做那些违反校规的事的话，儿子可以继续和他们交往。可是如果是像儿子说的骚扰那位喻同学一样的混子的话，就要儿子立马断了和他们的联系。

“烟是个坏东西，小枕你不能染上了。”

“放心吧，爸，我就是觉得好玩试过一口，后面没有抽。”

“那就好。也不知道开完会没有，去接妈妈吧。”

归父说完，父子两个勾肩搭背就走了。

手中的书页被自己翻得弯折起来，喻辛眠回过神来把它抚平。

她又要逼自己不去思想斗争归枕的为人如何了。

辛夷在草丛边找到女儿的时候，女儿正戴着耳机，看一页书看了好久也不带翻页的。

“眠眠，想什么呢？”女儿被她吓了一跳。

“没什么。”

“那我们回家吧。”

辛夷和辛眠把自己塞进黑色轿车，辛夷讲起刘迟燕在家长会上有关选科的话来。

“眠眠想好选什么科了吗？”

“法学不要求必选科目，选一个物理生物地理好了。”

辛夷知道女儿很喜欢地理，是因为地理书上的各地奇观和介绍可以满足女儿对自由的向往。

辛眠出生之后，喻仕民有带过她们母女两个到一个城市旅游过，那是喻辛眠从小到大为数不多地离开常花市。

那会儿，喻辛眠有记忆，但年纪尚小。辛夷知道如果在常花市逃跑的话，绝对会让她们陷入绝境，所以装了很久的乖，才换来喻仕民一次旅游的首肯。

到那个城市之后的一个夜里，辛夷看好了车票，背好了不多的行李，抱着辛眠逃出了酒店。

只是，她没想到，喻仕民在别的城市也能这么快把她们锁定。

那一次的拳打脚踢很狠，幸好辛眠小，辛夷可以把她锁在房间不让她出来。

从那之后，妈妈和女儿在家里多出来的两个男人的眼睛下，再没有办法离开常花市。

其实辛眠的外婆外公在很远的一个城市里，现在的身体还很健康。在那次逃跑之前，喻仕民每年都会陪着辛夷回娘家，把恩爱夫妻的样子做得很足。

辛夷不是独女，但是老来得子，妈妈爸爸、姐姐哥哥在她身上灌溉了很多爱，她不舍得让家人为她落泪，更害怕连累亲爱的家人，所以她闭口不谈自己幽暗的生活。

辛夷无数次感激自己生活在这个科技时代，她可以隔着手机屏幕给远方的家人分享自己弹琴、看书、画画以及和辛眠的生活。妈妈爸爸的眼泪总忍不到视频电话挂断，辛夷总在说是仕民工作忙，她后面一定会找机会回家看他们。

如果视频接通时，喻仕民在一旁，他会很自然地揽住她，和岳母岳父说话，不经意间露出对辛夷的柔情，让岳母岳父一次又一次放下心来。

辛夷很久都不会哭了，只是看见妈妈爸爸甚至姐姐哥哥的白发的时候，还是会躲到一边去擦眼泪。

女儿对地理的兴趣是她启蒙的，她不要女儿困在常花市的小世界中，她要女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总有一天女儿能逃出去的，譬如两年后的高考带来的机会。

因为知道辛眠不偏科，九科的成绩都不算差，所以选科是可以由着她的喜好去的。所以，在车上听说了辛眠的决定之后，辛夷只是笑着说了一句“眠眠有打算就好”。

不过，辛夷没有反对，喻仕民没有过问，反倒是在喻辛眠填了选科意愿之后，有老师找上门来了。

是历史老师，那个古板到有些可爱的小老头。

小老头在收下喻辛眠的MP3之后，对她不算额外多了关注，只是在心中知道a班有一个不好学的女孩子。

但次次周测、月考的成绩发下来，他都惊奇地怀疑自己的老花镜出了问题，才会看到“喻辛眠”在班级前三的名次里厮杀。

后来和刘老师谈过，小老头就散掉了自己心中对喻辛眠的误解。

在收集各班的选科名单时，他关注到喻辛眠的名字对应上了“物生地”。

推一推自己的眼镜，凑近了手中的纸张，小老头熄掉办公室的灯，背手走出了办公室。

小老头要为自己的历史学科招兵买马，但他劝喻辛眠改变选科时的理由不太讨喜：“辛眠啊，女生很难学好理科的，你还是跟着我学历史好。”

喻辛眠一直看着眼前这个把衣服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的老师。

常花市的冬天慢慢来了，小老头穿着古朴的棉外套，每一处的衣角都被熨烫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他的头发也是梳得规规矩矩，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地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女生学不好理科”这个成见有在渐渐被打破，但在这个小老头的意识里，大概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哪怕一个女生的理科成绩突出，也是她花上比男生多了千倍百倍的力气才得来。

原本有在纠结选物理还是历史的喻辛眠现在更加坚定地要学习物理直到高考了。

她对历史的兴趣其实不亚于物理，只是她觉得演算物理的过程可以让她的头脑保持清醒和敏捷。她在扳倒喻仕民之前，她必须让自己的脑子永久地处于清晰之中。

“谢谢老师的建议，我不会改变选科。”喻辛眠推拒的话不长，她希望小老头快点把她放回班里去。

不过，小老头没那么轻易放弃。

好在刘迟燕路过，插了一嘴，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立马把喻辛眠的肩膀一揽，对着小老头义正言辞，拿的例子是她自己。

她说自己读书时大把人说她一个女娃绝对学不好物理，她听了是十分的气，于是非要证明给那些人看。结果就是她非但考上物理学相关专业，还一路读到博士，打了所有人的脸。

“我从小到大想当的都是老师，学了物理之后更想了。因为我要在某一天又有孩子像我一样受到质疑的时候站出来，告诉她，女娃娃也可以把物理学得很好！”刘迟燕的声音振奋起来，这个年少时就扎根她心底的梦想终于在今天得到了实现。

搂着辛眠的手紧了紧，刘迟燕成功把小老头堵了回去。

“辛眠，咱们就学物理，咱们好好学啊！”

临进班前，刘迟燕拍了拍喻辛眠的肩膀。

看着班主任脸上的笑，喻辛眠很突然地想跟着她一起笑起来——是眼里含着感动的笑。

但她还是淡着神情，对刘迟燕回一句：“我会的，谢谢老师。”

在座位坐下，喻辛眠桌上来了纸条。

归枕问她小老头找她什么事。

估计这个男孩在担心她的MP3的安危吧。

喻辛眠把纸条回过去，她呆呆地看了一会黑板才投入到自己的事情里去。

她在想让她犹豫在物理和历史之间的原因——闻觉晓和归枕。

她没想到会和他们两个的选科一模一样。

在下学期的分班出来之前，她无从得知全级内选了这个组合的人有多少，所以无法去设想和他们两个继续做同班同学的概率。

她本来想这学期过去之后就和他们分道扬镳的，偏偏老天又把她丢到了不安的境地。

喻辛眠叹一叹气，她的人生里的确从来没有出现过“万事如意”这个词。

不过，尽管她逼自己不在日记里写有关闻觉晓和归枕的事情，她还是很难做到欺骗自己——当闻觉晓和归枕笑着同她说话的时候，在她心灵很深很深的底部，那里在奔腾着喜悦的激流。

矛盾的感觉又缠绕上来了。

寒假第一天的喻辛眠决定把自己丢在床上，用一天的时间和这些情绪隔离，而后用一整个寒假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