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边界 第22章 第 22 章

“海神号”悬浮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舷窗外，母巢崩灭产生的能量乱流已逐渐平息，只留下一种虚无的空洞感，仿佛宇宙被挖去了一块。没有残骸，没有回响，只有深海永恒的寒冷包裹着潜航器，也包裹着舱内两颗劫后余生、却无比沉重的心。

林暮和奥米伽瘫坐在驾驶椅上，许久没有动弹。精神的极度耗损与情绪的剧烈冲击，让她们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母巢最后那充满悲悯与疲惫的意念，以及那维度湮灭的恐怖景象。她们活下来了，但代价，是一个古老文明火种的彻底熄灭，这份重量几乎让人窒息。

奥米伽率先动了动，她吃力地抬起手，关闭了刺耳的警报系统。舱内只剩下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她侧过头，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林暮。

没有言语。奥米伽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林暮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暮浑身一颤，仿佛被这触碰从梦魇中拉回现实。她抬起头，对上奥米伽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锐利与冷峻，只剩下一种同样疲惫、却异常清晰的……疼惜与确认。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崩溃，而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决堤。为死里逃生，为母巢的悲剧，也为身边这个……一次次将她从深渊拉回的人。

奥米伽没有安慰，只是收紧了手掌，将林暮冰冷的手完全包裹住。她挪动身体，靠得更近，让林暮的头可以倚靠在自己没有受伤的肩头。这是一个笨拙却无比真实的拥抱姿态。

林暮没有抗拒，将脸埋进奥米伽颈间，感受着她皮肤下细微的脉搏和冰冷作战服粗糙的触感。这是真实的，是她们挣扎求存、彼此支撑的证明。母巢的消亡是宏观的悲剧，但此刻，这个狭小空间里的相拥，是她们微观世界的全部。

“它……最后说，‘彻底的失败才是慈悲’……”林暮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嗯。”奥米伽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它被Ω-7污染，又被我们抗拒……融合失败，自毁或许是它唯一能选择的……尊严。”她的分析依旧冷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般的悲凉。她们何尝不是在一次次“失败”和“抗拒”中，才找到了属于“人”的尊严？

“观测者……”林暮抬起头，泪眼婆娑，“它说观测者已经锁定……母巢消失，它们会注意到我们吗？”

“一定会。”奥米伽的眼神锐利起来，“但我们还活着，就是变数。”她看向恢复控制的主屏幕，“母巢湮灭的能量波动可能暂时干扰了‘观测者’的锁定，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必须弄清楚‘观测者’到底是什么，以及这个世界的‘异变’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开始检查“海神号”的系统状态。潜航器受损不大，能源剩余尚可，最重要的是，在母巢核心崩溃前，系统似乎下载了大量的、未及销毁的数据流。

奥米伽尝试调取和解析这些混乱的数据。大部分是母巢亿万年的记忆碎片和生命信息，庞杂到无法理解。但在数据流的边缘，她发现了一些被标记为“紧急溢出缓存”的、结构相对规整的日志片段，来源似乎是母巢在与“观测者”长期对抗中捕捉到的外部信息：

【日志片段 - 时间戳无法解析】： 【…检测到‘维序者’（The Regulators）巡逻信号…协议7.3激活…规避…】

【日志片段 - 时间戳无法解析】： 【…‘现实滤网’（Reality Filter）出现不稳定波动…疑似‘奇点’活动诱发…警告：高维干涉风险…】

【日志片段 - 时间戳临近湮灭】： 【…最终检测…‘维序者’主力已离开本星区…仅留自动‘净化协议’运行…机会窗口…渺茫…】

“维序者”？“现实滤网”？“净化协议”？这些术语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但隐约指向“观测者”可能是一种维护某种“秩序”的、更高级别的文明或机制，并且它们的主力似乎并不在此处，只留下了自动程序。

“看这个！”林暮指着另一段被单独加密保存的数据包，解密后显示出一幅动态的星图，其中地球被重点标注，并被一层不断波动、带有裂纹的能量网格（现实滤网？）笼罩。星图旁有注释：【‘滤网’破损点增长加速…低维信息泄露（‘静默区’、‘认知污染’根源）…若滤网崩溃，本星区将暴露于‘混沌海’（The Sea of Chaos），彻底失序。】

“混沌海……”林暮喃喃道，“所以世界的异变，是因为保护罩破了洞？Ω-7的实验加速了这个过程？”

“而‘维序者’的‘净化’……”奥米伽声音低沉，“可能不是修复滤网，而是……直接清理掉滤网内‘污染’过重的部分，包括地球。”这个推测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导航系统发出提示，接收到一个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民用紧急广播信号，来源方向指向大陆架：

【…这里是…‘北极星’幸存者营地…我们位于…坐标…（信号干扰）…提供有限庇护…警告…警惕‘幻影’…它们能扭曲认知…（刺耳杂音）…我们需要…帮助…重复…】

幸存者营地！还有人在组织抵抗！

这个消息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深海的绝望。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去不去？这会不会是陷阱？她们身上的“异常”会不会给营地带来灾难？

奥米伽看向林暮，眼神复杂。林暮也看着她，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挣扎——对人群的疏离，对可能的排斥的恐惧，以及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正常”生活的微弱渴望。

“我们……需要信息。”林暮轻声说，握紧了奥米伽的手，“需要了解地面上的真实情况。而且……我们的给养不多了。”

奥米伽沉默了片刻，反手将林暮的手握得更紧。她做出了决定。

“先去坐标附近侦察。”她操作控制台，设定了航向，“保持隐蔽。如果情况不对，立刻离开。”

“海神号”再次启动，向着大陆架方向，向着那微弱的、可能代表希望的信号源，悄无声息地驶去。深海在舷窗外后退，前方是依旧迷雾重重的未来。

潜航器内，两人的手始终没有分开。她们刚刚与一个宇宙尺度的悲剧擦肩而过，身心俱疲。但此刻，在这冰冷的金属舱内，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坚定的心跳，她们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无论前方是最后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残酷的真相，她们都将一起面对。

因为她们知道，从彼此紧握的双手传来的，不仅是温度，更是她们在这个逐渐崩坏的世界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现实”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