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来了。”
陆栀迅速挂掉了视频通话。
“还醒着就去做题,玩什么手机?”陆父走到她床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正好不烧了。”
“爸,我头疼。”陆栀说。
“你就是玩手机玩的,看来以后周末也不能两天都把手机交给你。”陆父不耐烦道,“考试头痛,做题头痛,让你休息了还头痛,你同一个借口到底要用几次?”
在他的喋喋不休中,陆栀挂掉牧槐的通话邀请,屈膝抱住被子,低头在上面蹭掉眼泪。
接着挂掉第二个。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下床坐到桌前,拿起笔,陆父的说教终于告一段落。
“人坐直。”
“嗯。”
“把作业赶完再出来吃饭。”
“知道了。”
房门合上,陆栀挺直的腰板立刻弯下,一头栽倒在书桌上。她感到尖锐的疼痛已从逐渐从太阳穴延续到后脑勺,像是有个小人正勤勤恳恳地拿着锄头,非要把她右脑袋砸出个洞不可。
前不久才吃下的止痛药毫无效果,陆栀右手握拳紧紧抵着脑袋想稍微缓解些许疼痛,同样毫无效果。受不了,没办法,她只能又从药瓶里扒拉出两粒药,仰头就着桌边的凉水喝了。
余光中,陆栀瞥见手机屏幕亮起,这才发现牧槐又一个通话邀请已因无人应答而自动挂断。
屏幕暗下,又接连亮起,陆栀模糊的视线落到那句“等着吧”,忽而变得清晰。疼痛堆积成了愧疚,她匆匆发过去“别来了”三个字。
牧槐性子急,也许最近的一个节假日便会过来,但因为她最近成绩下降,父母早就心存不满,如果没办法找时间跟他见面,那他岂不是白跑一趟?两座城市距离并不算近,她怎么能这么浪费牧槐的时间?
况且一开始就是她答应的要回去看他和奶奶。
本想继续跟牧槐解释,但未缓解的头痛和加重的浑身发冷彻底击垮了陆栀,拿起手机,她连打字都感到困难。想着等好些了再打电话给牧槐,她强忍不适,发去一条语音:“先这样吧,反正你别来了……我睡了,你去玩你的吧。”
消息嗖的一声飞出去表示送达,与此同时,房门突然打开。
“你在跟谁说话?”
陆父几步走到桌前,放下热牛奶及维生素。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片让陆栀有种被丢进万花筒里的晕眩。
“我朋友。”
陆父毫不费劲地拿到陆栀的手机,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你朋友?哪个朋友?男生?”陆父快速浏览起两人的聊天记录。
“老家的那个孩子?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跟他关系这么好?”
“你之前逃补习班就是因为他?”
“难怪成绩下降得这么快。”
“陆栀,这种紧要关头,你跟我玩早恋?”
“没有,不是……”陆栀闭了闭眼,扶着桌角和椅背勉力站起身,咬牙道,“我们只是好朋友,联系也是正常频率。”
“成绩下降是我自己的问题,跟谁都没有关系。”
陆父神情严肃,紧皱的眉心像一团揉起的白纸。
陆栀顿感大事不妙。
从很早之前起,她不敢让家里人,甚至是奶奶知道她和牧槐关系很好,便是害怕会有这么一天。
任何家里有青春期儿女的家长都不会轻易相信“异性好友”这种说法,更何况是行事称得上专横的陆父,不用猜也知道他一定会往早恋的方向想。
这件事本就没办法瞒一辈子,但陆栀一直认为,如果是在自己成绩稳定且优异的情况下被知晓,她可以找奶奶当帮手解释,结果不一定会太坏。
可偏偏最近她的成绩前所未有的差。
问题出自于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陆栀很清楚,平日学校里的学业加上陆父制定的让她毫无喘息之机的学习计划,她越来越吃不消了。
“爸爸,我最近真的身体不舒服,可不可以稍微少……”
“不可以。”陆父斩钉截铁道,“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
“别说是现在,就算是成绩下降之前,你也别想偷一点懒。”
脑袋里的小人似乎停止了敲打的动作,改为拖起锄头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划出一道又一道鲜明的钝痛,钝痛中混杂着耳鸣,陆栀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陆栀,我是真不明白,以你如今的成绩,你是怎么敢提出来要休息的?”
陆父满脸恨铁不成钢,习惯性地将陆栀手机塞进口袋。
“左右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考进最好的大学,你未来的人生就会是最好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说几遍?”
“你的心思到底都在哪?休息?谈恋爱?吃喝玩乐?就不能懂点事,分一点在学习和成绩上……”
“不能!”陆栀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一天到晚除了成绩还是成绩!我不学了!”
她用尽全力掀开椅子,当做自己是在推开枷锁,纤瘦的手臂颤抖着砸出最大的反抗声。接着是牛奶瓶。
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浓重的奶味钻进鼻腔,陆栀忍住反胃,忍住眼泪:“你到底把我当犯人还是当女儿?”
门哗啦一声打开,陆母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速度走向女儿,却终究没挡住陆父气极之下的巴掌。
“孩子正病着,你跟她计较什么?”陆母搂住陆栀的肩膀,拨开她被冷汗及泪水沾湿的长发,“你也是,怎么能跟爸爸这么说话?”
“爸爸妈妈无论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好吗?这些维生素有多贵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任性?”
“是,都是为我好,都是我任性。”
熟悉的说辞引出被习惯性咽下多次后更熟悉的回答,委屈是每一根点燃熊熊怒火的柴。
阳光透过窗帘浅浅地圈住陆栀,她低着头,面上毫无血色,像朵即将消散的浮云,声音几乎如呼吸般微弱,却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听得真切。
“我生病了也不去学习,我对不起爸爸妈妈。”
陆母一脸惊骇地张口,半天只说出一个“你”字。而陆父别过脸,狠狠踢开了脚边的椅子。
咣当巨响过去,陆栀眼前一黑,宛若从桌边轻飘飘滑下的药片,安静落地,失去意识。
“陆栀!”
牧槐揪住陆栀的后衣领:“没事儿吧你?红灯还往前闯?”
“啊?”陆栀下意识看向牧槐,然后才转头,在川流不息的车影中捕捉到模糊的红色,“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牧槐没好气地收回手,动作间,陆栀的发尾像小刷子一样扫过他的手背。他悄悄斜眼瞥一下,又移开,接着又瞥一眼,又移开,最后还是没忍住:“你怎么真成蘑菇了?”
“蘑菇……”
陆栀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的短发,低头想了想,说道:“学校要求。”
“学校要求?”
“我、我后来转校了。”
牧槐发出一声嘲弄似的的短笑。
红灯倒计时,绿灯亮。牧槐率先迈出一大步,陆栀绕开地面的水坑,跟上他。
“你……不是搬去国外了吗?”
没有回答,陆栀扭头看见牧槐依旧带有愠色的侧脸,耳机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脖子上转移到脑袋上,嘴唇紧抿,明显是打算要拒她于千里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