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天气。四下里已经有了些蝉鸣,吵得人不得午睡。
书青亲自带着小丫鬟春兰和香菊,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补虫网,信誓旦旦地要将那鸣蝉捉了,省得它成日里吵人。
朗倾意只笑着看她们闹去,横竖这半日也没甚事可做,索性将绣了一半的帕子取出来,对着阳光细细描摹。
那帕子上原本只有绿叶,她又耐心绣了一会子,淡紫色的花瓣逐渐点缀其中,这才叫人看出来她绣的是兰花。
眼见着还差一点子收尾,朗倾意正想着一鼓作气全工完成,却见书青急红了脸,从外头慢慢挪进来。
一看便知是闯了祸事,朗倾意一边又刺下去一针,细巧的手指翻飞,一边抬起眼来看着书青,戏谑地问道:“又闯了什么祸?”
书青这次急得非同小可,但并未拖延,直截了当地说道:“夫人,奴婢不慎叫团子跑出去了。”
“叫人去寻回来便是了。”朗倾意并不着急,团子是苏佩从外头买回来的波斯猫,性子刚烈,动不动就往外跑。
“方才,大人派人来传话,说刑部右侍郎方大人在前院,团子它……跑进会客厅去了,还赖着不走。”
“大人传话来,叫夫人您去一趟,把团子带回来。”
苏府众人皆知,那团子只听夫人的话,其余人等一概不认不听的,因此苏佩才传话来叫她去一趟。
朗倾意闻言,忙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略换了一身待客的装束,这才从正房走到抄手游廊处,一径向前院走去。
一路上,经过书青紧张的描述,朗倾意才发觉事情比她想的严重得多。
难道说,团子把上门拜访的客人抓伤了?那它当真是要没命了。
按捺住惴惴不安的心,朗倾意出现在会客厅门前,一眼便看到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苏佩,以及满屋忙上忙下的丫鬟们。
方景升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略显窘迫,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胸腹处,紧紧地挂着一团白色的活物,有丫鬟上前,那活物便呲牙发出警告声——不是团子又是哪个?
苏佩见她进来,方才叹息道:“这猫被你惯的,越发不成体统了。”
朗倾意顾不得说什么,先遣散了丫鬟,徐徐上前来,对着方景升歉意一笑:“方大人,得罪了。”
她先是上手试探了一下,团子此时正因为多人捉它而害怕,嘴里虽发出威胁的呜声,可毕竟没有再伤人。
她便以手轻抚团子的头,只消片刻,团子口中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和温度,它很快便放松了警惕。
她见状,心里愈加有了底,手上摸着猫头,口中笑着说道:“团子乖,慢慢把爪子松开,不然要伤到方大人了。”
她这厢手上动作着,却没注意到面前的方景升愈加窘迫起来,他的脸已然红到脖子根,只觉得这姿势过于暧昧,可她却浑然不觉。
一股幽然的兰香气息迎面而来,方景升低着头,只看着她的手在团子身上来回,他双手紧紧抓着椅子两边的扶手,不敢抬起眼来看她。
只方才匆匆一瞥,她的容颜已叫他觉得惊为天人。
他行官在外,虽尚未娶亲,可各色各样的女子都见过,论理不该有这般心弦颤动的时候。
他忍不住抬起眸子来看了一眼,见她低着头在他身前,专心地逗弄着那猫,头微微摇动间,乌黑的发丝浮动,耳垂上红豆大小的翡翠描金边的耳坠一晃一晃的,直晃到人心上来。
他又垂下眸子,耳边似乎听到苏佩说了一声什么,他抬起头来想要回应,却恰巧与她四目相对。
“方大人。”她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劳烦您双手拽着些前衣襟。”她要动手拽团子了。
他点点头,木然地拽住衣襟,朗倾意双手插到猫腹下去,将它牢牢握住。
方景升察觉到腰腹传来的细微动作,他尴尬地向后挺了挺腰杆。
团子骤然离了他的身,可还有几根利爪插在他衣襟里,朗倾意又伸出手来,将那几丝牵连一一除去。
团子乍一离了他的身,便火速窜进朗倾意怀里,死死地扒住她的肩头,将脸也埋了下去。
看着方景升依然有些窘迫不安,朗倾意和苏佩忍不住相视一笑。
阳光顺着堂屋照进她头上的白玉簪上,方景升这才发觉那簪子头似乎也是雕刻好的一朵兰花,底部吊着一粒珍珠,通体洁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此时的她。
她口中还说着抱歉唐突之类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看到她小巧的唇瓣一张一合地说这话,末了还不忘和苏佩对视一眼。
苏佩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
真是一对佳偶天成,方景升在心中叹息。
早就听闻刑部左侍郎苏佩与夫人恩爱和美,夫妻伉俪情深,如今百闻不如一见,传言果然不虚。
但一阵失落和空虚却像暗夜中的野兽一般,静悄悄地跟了上来,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便精准地找到他的弱点,一击即中。
还未及消化这种情绪,他仍然怔怔地回味着,却被走上前来的苏佩打断了愁思。
“方兄?方兄?”苏佩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他回过神来。
“方兄看起来人高马大,没想到却怕猫。”苏佩忍不住打趣。
“嗐。”他无奈地找了个借口:“幼时曾被猫所伤,俗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叫苏大人笑话了。”
这只是小小的一段插曲罢了,两人笑哈哈地将这段略过不谈,话锋一转,还是转到政事上来。
朗倾意抱着团子走在路上,才进得抄手游廊里,猛然间团子腿一蹬,从她肩上跳了下去。
团子食量大,平日里也很沉,这一脚直接将她踹得摇晃了几下,几乎站立不稳,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心中慌乱,心跳加速,呼吸也乱了,她试图伸手抓住什么,可惜只是徒劳。
下一瞬,她便在寂静的黑夜中坐起身来,平复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原来方才只是梦罢了,如此真实,是因为那是她前世同方景升的第一次相遇。今生此时,团子还不在府中。
可惜她前世愚钝,竟然丝毫未能察觉他的心思,直到他完全将她禁锢在方府,她才后知后觉,可惜那时已经晚了。
书青睡眠浅,早已点了一根蜡烛,屋内有了亮度,她趿拉着鞋走上前来,掀开纱帘:“夫人,做噩梦了?”
见朗倾意额间起的一层冷汗,她麻利地上了一盏茶来,又用方帕徐徐擦去汗珠。
“大人这次出公差确实时日太久了,夫人一人入眠难免害怕。”书青安慰道:“过几日大人回来就好了。”
书青送了空茶杯到桌上去,又反身回来,见朗倾意面色缓和了些,这才站起身来,准备将纱帘覆上。
“书青。”朗倾意抓住她的手腕,不欲叫她离开:“你再待会儿,我心里难受。”
“夫人。”书青忧心忡忡,叹息一声,安慰道:“只是噩梦罢了。”
“书青。”朗倾意的手将她手腕抓得更牢:“你说,人有前世吗?”
“那必定是有的吧。”书青毫不在意地随口说道:“不是都说前世未了的孽缘,要在这一世继续重复吗?”
她这话听得朗倾意变了脸色,深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见书青闭着眼睛连连打哈欠,她还是松开了手:“你去睡罢。”
书青在榻上已经有了熟睡的气息,朗倾意却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宿,一直未能再次入眠,直到晨起时方才短暂眯了片刻,可梦里嘈杂,人像和声音都像是方景升的,她只觉身上忽冷忽热,紧皱着眉。
“夫人,夫人醒醒。”书青一脸开心,将朗倾意推醒:“你盼了许久的回信来了。”
才睁开朦胧睡眼,便被书青塞了一封信在手里。
信封上写着“朗倾意亲启”,一看便知是颜若月的笔迹。
颜若月比朗倾意小一岁,如今仍待字闺中,她母亲是摄政王刘瑜韫的表妹,父亲是大理寺少卿颜广良,论品级,她父亲官职不如朗倾意父亲,但家世,要比朗倾意要高一些。
她们二人年纪相仿,是在丁未年的夏日宴席上认识的,彼此一见如故,互通书信已有一年。
这一次颜若月来信,是想邀了朗倾意明日一同去琼华山上敬香祈福的。
琼华山是女子专门敬香祈福的圣地,未婚女前去求好姻缘,已婚女求赐贵子,年事已高的妇人求的是子孙兴盛、福佑万年。
朗倾意倒不觉得颜若月是真的想去祈求什么,她只不过是闲着无聊,想要出来玩罢了。
既然如此,她正好去求一求自己心中的事,也好。
如此一想,便再也睡不着了,她洗漱完毕后,吩咐书青将府上的王管家王耀喊了来,嘱咐他明日要去琼华山进香事宜,王管家一一应了,拨了几个随行的小厮,因着只有夫人一人去,便又叫自己的娘子陪着去。
朗倾意想了想,还是亲自去苏母处问了一嘴,得知她懒怠动弹,这才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个人名一直被屏蔽,改到崩溃啊啊啊,心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方兄怕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