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谢邵冲进去大吼了一声,把病床上的川谷雨吓了一跳,顿时咳嗽起来。
行啊,川谷雨!
先是偷换他的药,现在又开始拔仪器了。
幸亏他来得早,要是再晚一会儿还指不定怎么折磨他的身体呢。
谢邵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心里一沉再沉。
川谷雨咳了许久才缓过气,“你干什么?”
“你拔我氧气管,你问我干什么?!”
“……”
你家氧气管插在胳膊里?
川谷雨懒得搭理谢邵,径自握了一下拳。
谢邵:“你干嘛?还要打人啊?我告诉你,你现在可打不过我!”
川谷雨:“……”
这孩子可能不仅心理上有一些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医疗所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方才谢邵进来时没顾得上关门。
小护工们在病房门外探头探脑,吓得不敢进,都在议论一向沉稳的川主任,不知为何在52号病房里炸了毛。
最终还是护工长从一众看热闹的人中挤了进来,推着输液车,笑容不改,“早上好,川主任。”
打完招呼,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正活动着右手的川谷雨,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
川谷雨摇头。
“那就好。”护工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果然,川主任的诊疗方案很厉害呢。现在您右臂的皮下组织已在逐步自我修复,这说明药物对您的病症有显著的成效,相信您再过不久就能逐渐康复了呢。只不过这边还是建议您,最好等到完全脱离仪器后再进行康复训练呢。”
什么?
康复?
在护工长一长串的长篇累述中,谢邵只听到了“康复”二字。
谢邵茫然地看着川谷雨,“我的病情不是已经……”
“咳。”
川谷雨低咳了一声,谢邵才猛地回过神,改口道:“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是的呢。”
护工长抿嘴一笑,“川主任的医术可是医疗所里数一数二的呢,诊疗方案自然是毋庸置疑。”
谢邵难以置信地望着川谷雨,在得到川谷雨肯定的眼神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川主任?”
护工长叫了他一声。
谢邵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的紧紧握住了川谷雨的手。
谢邵:“……”
他打小有个毛病,一激动就喜欢我别人的手。
谢邵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放下川谷雨的手,淡声道:“脉搏正常。”
川谷雨:“……”
护工长:“……”
待一切忙完后,护工长朝着谢邵递了个眼色,去了走廊。
走廊中,护工长压低声音道:“川主任,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跟您说一声。”
“?”
“您负责指导的那名实习护工崔小橘,昨天被开除了。”
崔小橘又是哪位?
不过既然护工长特意跟他说,他总要象征性地问一句:“怎么回事?”
护工长瞄了一眼病房里的人,小声道:“昨天中午崔小橘自作主张,替久护工给谢邵输液,结果弄错了药品。”
“弄错了药品?”
谢邵一怔,他忽然想起昨天中午离开前,刻意注意的那位面生的小护工,以及输液车上的药品名称。
护工长点头:“按理来说平时咱们为病人输液前,都是需要家属或专职护工确认签字。但是谢邵的情况您也知道,他的母亲为了不来陪护,已经签署了免责协议书。”
“嗯。”
谢邵点了下头。
这事他知道。为了减少药品对人体的伤害,现今药品配比与用量已经精确到了微克。每一样药物都是根据病人的病症,身体特征,以及病发程度临时调配。所以在输液前会让病人的负责人进行最后一次核对。
“以往谢邵的药品,都是您亲自核对,所以一直以来也没出过岔子。但百密总有一疏,还好,昨天输液前谢邵自己发现了,才没酿成大错。”
“所以一直以用药的不是A类药品?”
谢邵脱口而出,在护工长诧异的目光下,立刻改口道:“我是说……和A类药品弄混了?”
“是的。”护工长点头,“崔小橘因为此事被开除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她毕竟是您指导的实习护工,她犯错被开除,怕是对您今后的评估也有影响。”
对川谷雨有影响?
谢邵眨了下眼,追问道:“开除崔小橘,是谁的主意?”
“是上面的决定,但是……”护工长又瞄了一下病房里的人,“如果谢邵没有执意追究责任的话,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他一口咬定要严惩崔小橘……”
“您说您平时待谢邵那孩子多好,关键时刻他也不知道多替您考虑考虑。”护工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毕竟人家也没做错。”
说完,推着输液车离去。
谢邵看着病房里靠在床上翻着病例本的川谷雨,心道,这人可真狠啊,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他双手插兜,走回病房,看着输液袋中,淡黄色C类药品顺着输液软管流入青色的血管中,有些心虚。
很显然,他又一次误会了这人。
倒卖医疗器械是假,在仪器上动手脚是假,偷换药品也是假。
准确来说,“他以为”的都是假。
谢邵心底不得不承认,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觉得川谷雨这个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坏。
除去他喜欢用数据诊治时的一板一眼,其他时间还是能够沟通的,甚至可以用……善解人意来形容。
这一想法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时,吓了谢邵一跳。
他猛地甩了甩头,漫无目的地在病房里转悠了一圈,拎起地上的水壶,浇遍了病房里所有的仙人球。
“谢邵。”
病床上的人忽然出声。
谢邵没理会,继续浇花。
“那盆花是假的。”
“……”
谢邵悻悻地放下水壶,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仿真仙人球,说道:“有件事,方才忘了告诉你。”
“嗯?”川谷雨抬眼。
“昨天晚上行参向你表白了”
“……”
“我没答应。”
川谷雨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但是川谷雨不意外的反应却让谢邵很意外。
“所以你早就知道?”谢邵瞪大了眼睛。
川谷雨又一下没一下地活动着右手的手指,半晌,又“嗯”了一声。
谢邵张了张嘴,“你……你们……他……”
他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觉得你们俩并不合适。”
“?”
这回轮到了川谷雨惊讶,他靠在病床上,眉头微挑。
谢邵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
“谢邵。”
川谷雨失笑了一声,“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不懂?”
这种教育式的口吻又触到了谢邵的某根筋,整个人瞬间又成了胀气的河豚。
“行,我不懂。那可真是抱歉啊川主任,昨晚没有直接答应人家,不小心耽误了您的终身大事。我这就去找他,跟他说‘我们在一起吧,求交往’!”
“谢邵,你站住!”
川谷雨抬起他那刚能动的右手,勾住了谢邵身上的蓝大褂。
谢邵走得迅猛,差点把人带到地上。
“你干什么?”
谢邵一把扶住川谷雨,看着那两根紧紧勾住蓝大褂的手指,冷声道:“放手!不要用我的身体,碰您这高贵的蓝大褂。我还小,我不配。”
川谷雨保持着那个动作,闭眼嗤笑了一声,大概是被气笑了。
“……放不了手。”
“?”
“刚刚力道太大,肌肉痉挛,现在动不了。”
“……”
谢邵一脸一言难尽地将川谷雨那只宛如鸡爪的手,最终握着那瘦削的手腕,缓缓地从蓝大褂上“摘”了下来。
“你、你还好吧?”
谢邵绷着脸,瞥了一眼川谷雨的手。
“没事。”川谷雨摇头。
谢邵抻了抻蓝大褂上面的褶子,问道:“那行参那边怎么办,同在一间诊疗所,低头不见抬头见,要是他再问起……我该怎么回答?”
“如果他再问起,你先不要答应。”
川谷雨语气平淡,也听不出情绪。
“哦。”
谢邵不屑地撇了下嘴。
心想,还“先不要答应”,都3012年了,还玩欲擒故纵那套。
谢邵守着川谷雨输完液后,到底没敢回休息室,在办公室待到了晚上7点,开始查房。
今天他轮值夜班,照例拿了千纸鹤,浇了绣球花,唬了“狼人”,最后来到了8号高级病房看望老人。
病床上的老人眼球动了一下,依旧张着干裂的嘴唇,说着那两个字:“小……凯……”
谢邵走了过去,像往常一样握住了老人的食指。
“你……不是他……我知道……”
谢邵一惊,许久才反应过来,老人的意思大概是他不是小凯。
他看着老人那双哀恸,又逐渐清明的双眼,忽然想到已经过世的外祖母,不禁心中一阵酸涩。
他轻轻握了握老人的手指,安慰道:“您别多想,以后我会常来陪您。等您好起来以后,您再亲自去找他。”
老人望着天花板,嘴角微动,“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说完,合上双眼。
谢邵心中一紧,确认了所有仪器并没有生命体征异常的警报后,才松了口气,悄悄退出了病房。
因为值夜的缘故,谢邵一直不敢睡得太实。
凌晨4点,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川主任,8号病房的病人过世了,就在三分钟前。”小护工站在门口说。
“什么?”
谢邵抓起衣服,冲到了楼上。
8号病房里已经站满了人,其中一名30岁左右的男人扑在老人病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奶奶!小凯来晚了!奶奶——”
谢邵刚到门口,就被一名男子握住了手,“川医师,多亏了您的治疗方案,让我妈最后走得很安详,谢谢,谢谢您……”
谢邵掐了下指尖,缓缓地点了下头。
他最是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于是在核对了死亡证明过后,默默回到了办公室。
照明灯亮得有些刺目。
这一夜,谢邵再也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