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邵犯了一个严重的逻辑错误。
那就是虽然服食戒断致幻药剂后,血液中会有K类阻剂,但是血液中含有K类阻剂却并不一定服过戒断致幻药剂。
这样一来,郑华和李四的案子很可能重审。
谢邵已经输完了液,坐在椅子上有点沮丧。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川谷雨,那人的药品还有两袋没有输完,此时半靠在长椅上双目微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医师建议,二人需要住在医疗所观察一晚。
所以谢邵和川谷雨干脆挪到了双人病房。
因为队里有事,傅明明被叫走了。
好在谢邵不算严重,二人彼此也能有个照看。
中途换输液袋的时候,川谷雨醒了,又好似没醒。
“谢邵。”
“啊?”
“对不起……”
“……?”
对不起什么?
谢邵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川谷雨的终端机响了一声。
倒不是谢邵故意要看,只是川谷雨的终端机刚好就放在他的手边,而且他的终端机并没有设置消息内容隐藏。
所以谢邵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条消息。
——川教授,您发表的那篇“K类阻剂”的文献资料以后,已经找到了69位服食过戒断致幻药剂,其中又31位符合“涅槃计划”的标准,24位已同意加入“涅槃计划”。感谢川教授的配合,另外,也要向谢律师表示感谢,请您代天使研究院转达。
信息量有点大,谢邵反应了半晌,忽然回过味儿来。
其实“涅槃计划”一词,早在他用着川谷雨互换身体抢救坠楼人员时,便听人提到过。
谢邵颤着手指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了元子炀。
——元先生,方便接听通讯吗?
不多时,元子炀的通讯便回了过来。
“谢律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谢邵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你忽然取消对天使研究院的起诉,是因为……涅槃计划吗?”
“您也知道……”
元子炀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半晌又说道:“抱歉啊谢律师,天使研究院那边要求保密,所以我不能向您多说。”
这便是承认了。
谢邵怔然地挂断了通讯,在他再次遇到川谷雨以后的一件件看似巧合的事情,奇迹般地串联了起来。
他想,那些误服食戒断致幻药剂而死的人,一定对“涅槃计划”有用。
天使研究院想要快速找到那些人,与其秘密搜寻,不如等着那些人,或者说是那些人的家属自己找上门。
所以他们便把服食戒断药剂后,血液中K类阻剂一事让大家广泛知晓。这样,凡是起诉的人,便是他们的目标人群。
而谢邵,就是帮忙那个散布消息的人。
谢邵刚刚升任的大律师,郑华的案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搜集更多的证据。
所以当川谷雨,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提到“K类阻剂”这一专业性名词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相信这个证据便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在审判庭开始的前一天,川谷雨恰好发表了一篇“K类阻剂”的相关文献,这样“K类阻剂”有了文献支撑便会被提升为关键证据。
此案本就涉及到人命、致幻剂等热点事件,引起了多数人的关注,此时提出“K类阻剂”便足以让大家对这一新的东西知晓。
一条文献不足以引起大家关注,但是一条掺杂在案子里的新东西,足以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谢邵捋顺了前因后果后,莫名的有些烦躁。
他是有些急功近利,想让郑华胜诉的可能性越大越好,结果采用了不完善的资料作为证据。
他有错,理应受罚,但是川谷雨的利用才是让他最心冷的。
川谷雨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谢邵把终端机原封不同的递了过去,屏幕上的那条消息还在闪烁个不停。
他明显看到那人身体微微一顿。
“谢邵。”
谢邵没搭理,起身坐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逼问川谷雨,出言讽刺,但是现在他却什么都不想说。
真正的心寒从不是大吵大闹。
他在这一刻理解了这句话。
他是那么的相信他啊。
正当二人僵持之际,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进来了一群全副武装的人。
为首的人穿着白色实验服,笑道:“老师,既然您来了,怎么不到基地里去坐一坐呢?”
老师?
“你们……”谢邵惊诧地看着川谷雨。
这时,一群黑衣人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二人扣住。
川谷雨蹙着眉,沉声道:“我跟你们走,但是你们把无关的人放了。”
穿着实验服的人笑了笑,挥手示意把谢邵和川谷雨都带上了车。
临上车前,谢邵看到那名老医师依旧隔着老花镜,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
原来老医师和滨海渔村的人是一伙的。
可惜为时已晚,谢邵上车后只觉得左臂一凉,便失去了意识。
*
“萧然,收手吧。”这是川谷雨的声音。
“我就快要成功了,老师,那些依赖致幻剂而活的人很快就有救了。”这个声音应该是把他们绑走的男人。
“这项药剂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当初研究院停掉这个项目是有原因的。”
“原因?”男人嗤笑了一声,“别以为不知道研究院的企图!就因为涅槃计划人手不够,所以就要停掉其他的项目为那虚无缥缈的计划让路。”
男人的声音有些癫狂,“别跟我说什么人体实验,涅槃计划不也需要人体吗?为什么它行我就不行!”
“哦——我知道了,是因为涅槃计划的负责人是川南先生?”
“萧然,你的才能应该用在正途上。”
“正途?老师,您分清什么是正途吗?”
脚步声渐近,谢邵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结果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眸子。
“呀,你醒了。”萧然一脸贪恋地盯着谢邵浑身上下的各种检测仪,“真是完美的身体数据,刚好最新一批的药剂新鲜出炉,就让你尝尝鲜吧。”
说着拿出了一根尖细的针筒,里边液体是碧蓝色,就像紧邻滨海渔村的海洋。
“萧然,停手.”
川谷雨整个人被关在玻璃隔间里动弹不得。
萧然慢悠悠地调控着终端机,回过身问道:“老师,这是最新一批药剂的成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萧然,我让你停手!”
“老师既然给不出意见的话,那我就直接开始试验咯。”
“等等!”
萧然停下动作,回身看向川谷雨,“老师是有什么高见吗?”
“如果你一定要做实验的话就用我的身体。我曾经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能够更具体的给到你反馈。”
“不行的,老师。”萧然摇头拒绝,“您的身体已经不满足这项实验的条件了,况且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还需要请老师你帮忙呢。”
“所以……”萧然笑着,按下了注射器,“老师你得活着。”
谢邵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十根指尖缓缓流入,接着一阵剧痛席卷全身。
“萧然!住手!!”
川谷雨低吼着,双目猩红。
谢邵偏过头,第一次看到情绪如此激动的川谷雨。
他蓦地笑了起来。
挺好,又解看到了川谷雨不为人知的一面,值了。
意识抽离前他胡乱想道。
*
谢邵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当他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下一秒,右手右臂钻心的疼痛惹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缓缓地抬起胳膊,看到了一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手腕以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双手很熟悉,但明显不是他自己的手。
谢邵惊坐起身,第一时间拿起床边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双眸狭长,鼻梁高挺,唇瓣单薄。
天杀的,他又和川谷雨互换了!
“啊——”
谢邵哀嚎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傅明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啊,川,你醒了?”
“……”
方才谢邵一直处在又和川谷雨互换的震惊中,倒还真没注意陪护床上还躺了个人。
他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个……谢邵呢?”
傅明明搓了把脸,赶忙跳下了床,“谢邵被注射了戒断致幻药剂,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仍在昏迷中。”
意料之中,不过谢邵听到“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
“这次真的是多谢你、呃……还有谢邵小同志,要不是你们身上携带着定位装置,我们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那帮人的老巢。”
“定位装置?”谢邵一怔。
“对啊。”傅明明小声说道:“当时还是你提醒,要把定位装置藏在消毒棉里以防万一。”
哦,谢邵记起来了。
他和川谷雨输完液后贴的消毒棉,是傅明明给的。说是从异星进口的,温和不刺激皮肤,还有助于针眼愈合。
行,川谷雨可真行啊。
谢邵冷笑了一声。
“可惜的是,让那个姓萧的跑了。”
“萧然跑了?”
“可不是。”傅明明愤愤,“不过天网恢恢,迟早能逮到他。”
二人正说话之际,警员忽然跑过来通知傅明明,隔壁的谢邵醒了。
谢邵掀开被子跳下了病床。
川谷雨的鼻子上还插着氧气,就好似刚刚睡醒一般。
他听到开门的动静,缓缓偏过了头,在看到自己的那副身体时,原本微阖的双眸瞪得老大。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谢邵身后还跟着傅明明时,嘴巴又合上了。
傅明明和“谢邵”显然还没有那么熟,只是客套了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后又被人叫走了。
病房里,还是谢邵和川谷雨二人,依旧相顾无言。
原本谢邵还因为川谷雨的欺瞒和利用,打算回去以后再也不理这个人。
然而现在又互换了身体,想不理都不行。
命运这个东西,好像很喜欢逗他俩玩。
气氛僵持时,谢邵的终端机响了。
“谢律师,相信天使研究院新发布的文献资料你也看到了,基于你用‘K类阻剂’作为关键证据不足以支撑郑华的案子,所以那个案子已经申请了重审,重审的委托将移交给郑律师,请问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异议?”
川谷雨点了外放,因此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邵冲着川谷雨摇了摇头。
“没有。”川谷雨用着谢邵那副身体说道。
“哦对了,还要再通知你一件事。虽然你在今年已经升任为大律师,但是大律师也是有考核时间的,很显然,你并没有通过考核。”
那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律所这边决定,你还需要再做律师助理三年,请问你这边有问题吗?”
谢邵身形微微僵硬,良久,他垂眸在终端机上敲了一行字,让川谷雨代为转达,
——有,我这边申请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