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祥……
谢邵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正想着,周祥穿着蓝大褂,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胸前那金灿灿的“首席医师”胸牌刺痛了谢邵的双眼。
一家医疗所至多有两名首席医师。
如今川谷雨离职了,自然就有人顶上。医疗所离了谁都是一样的。
“谢先生,又见面了。”
周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拿出了镇定剂的瓶子。
“你要做什么?”谢邵皱眉。
“鉴于你上次在检查过程中有乱动的前科,所以这次在检查前会先对你使用镇定剂。”
“镇定剂有可能对神经造成损伤,你凭什么对我乱用?”
周祥整理了下胸前别着的“首席医师”胸牌,笑道:
“就凭我是首席医师。”
“我拒绝!”
“拒绝无效。”
谢邵正欲起身离开,下一秒被绑带扣在了仪器上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祥举起了镇定剂。
“你这样胡乱使用药品,我会去院长那举报!”
“举报?”周祥浑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尽管去好了,我有我的诊疗方案,按照诊疗方案为病人给予适当的帮助,即便是院长来了也不会说什么。”
“周医师!”芮馨跑过来挡在了谢邵跟前,“我是护工长派来协助您的,谢先生是我负责照看的病人之一,他从前在做检查时,是不需要使用镇定剂的。”
“嗯?”周祥微微挑眉,“你方才叫我什么?”
芮馨身形一颤,咬了咬下唇,“周、周主任。”
“所以护工长姐姐派你过来,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了?”周祥笑眯眯地问道。
“不是的,只是谢先生是我从前负责照看的病人。”
“你也说了,是‘从前’。现在不是了,出去。”
“周主任,你不可以这么做……”
芮馨是被安保人员拖出去的,原因是阻碍首席医师问诊。
拜周祥所赐,谢邵第一次知道首席医师竟然有这么多的特权。
不过是走了个神的功夫,谢邵只觉得右臂一凉,熟悉的眩晕感接踵而至。
当再次醒过来时,病房里只剩谢邵一人。
刚刚恢复的身体因为镇定剂的影响,行动又变得迟缓了许多。
他撑着医疗所放置的备用拐杖走到走廊,无意间听到小护工们聚在一处议论。
“如今新上任的周主任可比之前的川主任好说话多了,只要好处给到位,什么都可以通融。”
“是呢,如果当初崔小橘遇到的是周主任,想必就不会被开除了。”
“你们听说吗?之前的川主任之所以来咱们这,就是为了积累资历。如今有了临床实践经历,到了天使研究院那边直接上任导师,带领八人以上团队。”
“可不是嘛,难怪他之前在医疗所只接收疑难杂症的病人,合着是为了自己的实验数据做参考呢。”
“唉,别人做实验都是拿小白鼠,这位做实验直接拿活生生的人,啧啧啧。”
“谁让人家有个好父亲呢……”
谢邵拎着拐杖,朝着那群人走去。
“让开,好狗不挡路。”
“哎哎?这谁啊?”一名小护工被挤到了一边。
“咦?这不是害小橘姐被开除的那个谢邵?”
“对!就是他!他和川主任蛇鼠一窝,合起伙来把崔小橘赶走了。”
“你刚刚说什么?”谢邵回过头,举着正在录音的终端机,“你再说一遍。”
小护工被谢邵的神色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
谢邵举着终端机,“你方才说的那些,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我会起诉你诽谤他人。”
小护工一噎,小声道:“我们不过是闲着聊天而已,要你管。”
谢邵冷笑了一声,“屎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你这个人怎么……”
“算了算了。”另一名小护工把一群人拉走,“听说他是那个什么贰叁壹法学系的学生,他们那种人最喜欢咬文嚼字搬弄是非的。”
“就是,和川主任关系好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谢邵的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举起拐杖朝着几人扔去。
小护工们被吓得尖叫着四散跑开。
“归还医疗设备而已,别那么大惊小怪,当心吵到其他的病人投诉你们。”
谢邵冷眼警告几人,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看到靠在一廊柱上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的汤臣。
“呦,小朋友忙完了?”
谢邵看了一眼汤臣的穿着:最新款限量款腕表,高定的暗灰色正装,擦得锃亮的皮鞋,活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你怎么在这?”谢邵问。
“来找人,可惜人不在。”
谢邵抿了下唇,“你来找川谷雨?他一周前已经离职了?”
“嗯?”
汤臣步子一顿,随即点头应和,“哦,我忘了。”
“……”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如何?庆祝你康复。”汤臣提议道。
正好,他也没什么可做。
谢邵动了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身子,方才镇定剂的药劲已经过了大半,这会儿已经可以脱离拐杖了,只不过走得有点慢。
汤臣迁就着谢邵的步速,随意定了一家餐厅。
到了地方,谢邵才发现这家餐厅他来过,不仅来过,还正是行参对着“他”表白的地方。
那日他吃的也是T骨牛排。
今日……
“你、你看着我干嘛?”
谢邵看着目光灼灼的汤臣,此情此景难免与那天重合,心中登时窜起一股不详地预感。
“没什么。”汤臣把手伸到了口袋里,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只是觉得你长大了,遇到事也会反击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胡乱发脾气的小朋友了。”
“所、所以呢?”
谢邵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后挪了挪,手里的T骨牛排瞬间不香了。
“所以……哈哈。”汤臣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
“不行,行参那副模样我可学不来。”
“???”
“看你心情不好,想着逗一逗你。”
汤臣优雅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小朋友怎么了?有心事?”
谢邵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骨头,“……没什么。”
“那我给你讲一讲阿川上学时候的事,你想不想听?”汤臣压低了声音,似乎又想到了有趣的事,
“嗯!”谢邵下意识地点头,蓦地反应过来又别过了脸,“也没那么想。”
汤臣笑弯了眼。
“你想不到吧?阿川小时候其实是一个很开朗健谈的人。”
听到川谷雨的曾经,谢邵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他还有一个弟弟,比他小5岁,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十分要好。”
“弟弟?”
谢邵第一次听说川谷雨还有一个弟弟。
汤臣点头,“不过是邻家的弟弟,但胜似亲人。说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你应该也听过,叫‘陈阿絮’。”
“啊。”
这个名字谢邵太熟悉了。
第一次听到汤臣跟川谷雨提起时,他一直都在想陈阿絮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如此耳熟。
直到有一次他听到了川谷雨的信息提示音时,终于有了答案。
他与川谷雨身体互换了一个月之久,几乎每天都被川谷雨那奇特的提示音荼毒。
听得久了,就能从那哭声中隐隐分辨出一个名字——阿絮。
“川谷雨的终端机提示音……”
“小朋友真细心。”汤臣竖了个大拇指。
“这么多年,阿川一直在用陈阿絮葬礼上,他母亲的哭声做提示音。对于陈阿絮的死,阿川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一度需要接受心理干预。”
“陈阿絮是因何而死?”
“生病。”汤臣说:“具体是什么病阿川并没有细说,只知道是一种疑难杂症。”
“疑难杂症。”
谢邵垂下眼,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我……和陈阿絮很像吗?”
“像也不像。”汤臣说,“你与陈阿絮的遭遇相似,不过陈阿絮遇到了阿川。阿川这个人,打小就容易对人心生恻隐。所以他对陈阿絮十分照顾,陈阿絮也很是依赖阿川。从前我们见阿川时,陈阿絮总会跟在身边。”
“正因如此,陈阿絮生病后阿川才十分自责。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为医者连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体出现异样都察觉不到,是他的失责。”
“其实这事也不怪阿川。陈阿絮最初被查出生病时,是可以治好的,但是需要摘去生(和谐)殖|器官。陈阿絮坚决反对,央求着阿川更改治疗方案。阿川很疼陈阿絮,所以最终采取了保守治疗,但是却没能遏制住病情。”
“从那以后,阿川变得沉闷了许多,救治病人时会严格地依照体征数据,也因此常被人说不近人情……”
谢邵直到回到康复中心,汤臣的那些话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很想给川谷雨拨个通讯。
没有原因,只是想。
很想很想。
通讯拨通后,提示音只想了一秒。
“您好,您拨打的通讯已注销。”
冰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房间中,谢邵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了下去。
是啊。
他给川谷雨打电话做什么呢?
自从他康复以后,便已不再是川谷雨的病人。
如今川谷雨高升,他也康复了,他又有什么理由再联系他?
谢邵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将川谷雨的通讯方式从列表里删除。
*
清明节那日,小雨。
谢邵带着一束百合前往九州陵园祭奠母亲。
由于九州陵园的墓碑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所以母亲“陈娥”的墓碑刚好就在“陈阿絮”旁边。
谢邵在母亲的墓碑前站了许久,久到细雨吹进伞下淋湿了衣衫。
他扫了一眼旁边陈阿絮的墓碑,上面放着一束崭新的雏菊。
雏菊——深藏在心底的爱。
他知道是谁放的。
谢邵干脆收了伞,慢慢踱出了陵园。
转身时,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撑着一把黑伞,背影一如既往地笔直挺拔。
良久,谢邵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他与川谷雨如今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
或许本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