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病房中仪器的提示音有规律地响着。
谢邵缓缓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医疗所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儿。
他得救了?
谢邵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而后看到了自己那双苍白瘦削的手背。
他怔愣了两秒,猛地惊坐起身。病房中检测身体的仪器已经被彻去了大半,只剩下腿部的几枚贴片连接着仪器。
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体……
他这是和川谷雨的身体互换回来了!
谢邵立刻翻身下床,却因为双腿不听使唤,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连带着病床上的仪器也一并扯翻。
巨大的响动把护工招了过来。
“天!您现在不能乱动。”三名小护工一拥而入,立刻将谢邵扶起按回到病床上,“虽然您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但是需要等到您输完液才能拆除仪器呢。”
谢邵一把按住其中一名小护工的胳膊,问道:“川谷雨他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小护工被问得一愣,“您是说川主任吗?川主任今天过生日,所以轮休了呢。”
“护工长呢?”谢邵又问。
“护工长姐姐今日也轮休呢。”小护工说。
谢邵被“呢”得很着急,十分烦躁。
在他最后的印象中,川谷雨那副身子伤得很重,又跌入湖中,如果发现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谢邵甩了甩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最终拿起终端机打给了汤臣。
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与川谷雨联系并且他能联系上的人,也只有汤臣。
很快通讯被接起,还没等谢邵说话,汤臣那边已经开了口:“我现在正在急救仓的外面,放心,谢邵已经被送进急救仓了。”
“……我是谢邵。”谢邵声音干涩,“他……”
他张了张口,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进了急救仓的人,生死存亡瞬息万变,他不是不知道。
汤臣那边沉默了片刻,在开口时声音放轻了许多,带着安抚的语气,“小朋友,你先照顾好你自己,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邵“嗯”了一声。
突然,汤臣那头一阵嘈杂,夹杂着冰冷的系统通知。
——请川谷雨家属到3号急救仓签署病危……
“嘟嘟嘟——”
终端机一阵忙音。
“病危”两个字宛如一计闷雷,炸得谢邵脑中一片空白。
玛卡医疗所是蓝星数一数二的医疗所,如果在这里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谢邵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输液速度拨到了最高档。
流速骤然加快导致手臂血管肿胀,刺激得手肘内侧血管痉挛,但谢邵浑然不觉,把原本三个半小时的输液时间硬生生缩短了一个半小时。
等小护工进来取下输液管时,看到谢邵那只因输液过快而浮肿的手臂,吓了一大跳,“天!您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
“可以拆除了吗?”谢邵恍若未闻,指着身上的仪器问。
眼见小护工没有撤走腿上检测仪器的意思,干脆自己动手。
这番行为吓坏了小护工,“哎!您现在还不可以乱动,我们知道您对于即将康复的身体有些激动,但是请您稍安勿躁。”
小护工赶忙又叫来了两名助手,按住谢邵挣动的胳膊,在一系列的检查过后,终于撤下身上的所有仪器。
“恭喜您,祝您哎——”
谢邵没等人说完,便跌跌撞撞地坐到电动轮椅上,一溜烟地滑出了病房。
他右手手臂还有些浮肿,手指不大灵活,操纵着电动轮椅撞倒了两个氧气瓶,在一群小护工的惊呼声中直奔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一共七层,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急救仓。
谢邵赶来的匆忙,掏出终端机想询问汤臣急救仓的具体位置,才发现终端机已经没电了。
幸好在进电梯时遇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行……医师?”
行参闻声看向这边,打量了一眼谢邵,似乎是在回忆眼前这个人是谁。
“行医师,你也是来找川谷雨的吗?”谢邵问。
行参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是谢邵?”
“嗯。”谢邵点头。
二人彼此确定了来意相同之后,都没再言语。
电梯停在了5层,谢邵默默地跟在了行参身后,出电梯时,行参还十分绅士地替谢邵挡了一下电梯门。
二人在5层的最里侧,看到了等候在急救仓外的汤臣。
行参先一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川儿怎么样了?”
“刚才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的家属没在场,没人签字。”汤臣语气平静的陈述道,“不过徐禹来了,救治仍然在进行中。”
“院长也在里面?”行参有些惊讶。
“嗯。”
汤臣与行参站得很近,低声交谈了几句才发现跟在行参身后的谢邵。
“小朋友?”汤臣略显诧异,与行参拉开了些距离,问谢邵:“你的身体要不要紧?”
谢邵摇了摇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没有看到川南的身影。
他对川谷雨的家庭不太了解,只是感觉川谷雨与川南的父子关系的确不太亲近。没想到不亲近到儿子躺在急救仓里生死未卜,父亲也没有露面的程度。
谢邵不曾想他和川谷雨能在这种事情上同病相怜。
曾经,他一次次被人从鬼门关拽回来时,母亲也很少在场。反倒是每次睁眼,都能看到架着无框眼镜,面无表情调试仪器的川谷雨。
思绪一旦有了豁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又想起川谷雨第一次救治他,看到他转醒后,第一句话不是例行公事的“你醒了”,或是“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而是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后,将病床太高了10厘米。
对待病人,川谷雨一直很有耐心,只不过这份耐心隐匿在了他淡漠疏离的外表下。
谢邵盯着急救仓赤红的指示灯,眼睛有些酸涩,胸口好像堵了团棉花,忽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能吃吗?”汤臣递过来了一包已经温好的营养粥。
谢邵点了点头,又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我不饿。”
“拿着。”汤臣将营养粥塞到了谢邵手中,指了指急救仓的门,“过一会儿阿川出来,你进去,你俩一来一回,急救仓的医师可有得忙了。”
“……”
谢邵知道汤臣的好意,撕开营养粥的封口,勉强地喝了几口就丢到了一边。
急救仓上赤红的指示灯还没有要熄的意思,几人在急救仓外等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大早,谢邵是被人摇醒的。
“川已经脱离危险转去了普通病房,你是想在这里继续睡?还是去25号病……”
还没等汤臣说完,上一秒眼睛还没睁开的人,下一秒已经一拍轮椅窜了出去。
半晌,又退了回来,“25号病房怎么走?”
“……”
*
病床上的人双眸紧闭,面色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即便如此,这张脸依旧十分惹眼,
大概是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完美,从前谢邵看到这张脸就想和他斗嘴,如今再看倒是顺眼了许多。
谢邵歪头打量着病床上的人,电动轮椅离病床越来越近。
突然,终端机的提示音响起,吓得人一激灵。
他慌忙掏出终端机查看,是康复中心发来的入院提醒。
刚好汤臣拎着从病患食堂盛来的营养粥,放到了谢邵跟前。
这人熬了一宿,依旧精神满满,那身价格不菲的正装一丝不乱。
“行参回去上班了,小朋友你呢?”汤臣问,“还需不需要回去治疗?”
谢邵看了一眼汤臣,觉得这人能和川谷雨做朋友,多多少少有几分相像。
形象气质出众不说,倒是都挺爱操心。
谢邵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终端机,道:“我从今天开始转入康复中心治疗,不过我向那边申请了推迟一天入院。”
“调整诊疗方案不是需要主治医师签字?”
谢邵点头,“我把签字更换成了指纹验证。”
说完他捏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川谷雨的无名指按在了终端机上。
“这样就可以了。”
“……”
汤臣冲着谢邵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把营养粥推到了谢邵跟前。
昨晚川谷雨生死未卜,谢邵那根神经紧绷了一宿,被稀里糊涂地灌了一袋营养粥。
此时再面对着眼前这一大碗黏糊糊的东西,他只觉得眼晕。
“不吃,不饿。”谢邵把粥推到了一边,却听到病床上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又挑食了?”
嗓音低沉带着沉睡后的暗哑。
谢邵一怔,对上了那人深邃的双眼。
他虽然守了病床上这人一夜,但是这人真的转醒,他瞬间又开始别扭上了。
“……我去上厕所。”
说完操控着电子轮椅一溜烟地跑出病房。
放在从前,谢邵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尿遁的一天。
身上那套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从前穿习惯了没觉得什么,现在忽然嫌弃得不行。
丑死了。
谢邵皱了下鼻子,决定换一身常服,然而他病房的衣柜中只有二十多件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毕竟那个女人从没想过他能够康复。
一想到母亲,谢邵才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也不知道她得知自己即将康复会作何反应。
谢邵操纵着电子轮椅,等回过神时已经停在了川谷雨办公室的门口,索性从川谷雨的外套口袋中翻出门禁卡,轻车熟路地去了休息室,从川谷雨休息室中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T恤套在了身上。
穿衣镜中,少年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黑色的T恤更衬得人面色白皙,再配上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显得有几分乖巧。
谢邵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衫,才慢悠悠地回到了25号病房。
他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汤臣的声音。
“川,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掉阿絮?”
谢邵动作一顿,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不知怎的,“阿絮”这个名字让他忽然想到了那天汤臣对他说了一半川谷雨“心有所属”的那位。
于是他下意识地停在了门口。
川谷雨靠在病床上,双眸低垂看不清神色。
汤臣背对着病房门,继续说道:“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川,你也得向前看。”
病床上的人终于动了一下,狭长的双眸抬起刚好望向这边,与门口怔神的谢邵对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