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流饲养青鸟指南 第10章 雨中安宁

车最终在旧城区边缘缓缓停下，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三人下了车，周要脱下那件脏污的卫衣，将金属箱严严实实地罩住，抱在怀里。他脚步虚浮地走向筒子楼。

楼体是早已被淘汰的巨型数据处理中心的旧骨架，冰冷的金属框架裸露在外，锈迹与岁月刻下深痕。无数后来自行搭建的居住单元如同寄生其上的藤壶，形态各异。粗细不一的光纤缆线如同发光的神经束，散发出幽幽的的蓝色光晕，将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片非自然的冷调光芒之中。

林若洄正抬头打量着，他的帽子早在之前的混乱中不知所踪，那头蓝发在幽蓝光晕下显得格外醒目。

何溯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扫过周围，默不作声地抬手，将自己头上那顶普通的黑色帽子摘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扣在了林若洄头上。

帽檐瞬间压下来，遮住了他大半视线和那头惹眼的蓝发。林若洄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调整，手指刚触到帽檐，就感觉何溯的手轻轻扣住了他的小臂，引导着他向前。

“看路。”何溯的声音近在耳边。

林若洄抿了抿唇，没再试图掀开帽子，只是借着何溯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跟着前方步履蹒跚的周要，低头钻进了楼体入口。

内部是更加拥挤和混乱的世界。狭窄的走道两侧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子垃圾，裸露的线头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空气里混杂着冷却液的甜腥、金属的锈味和某种……属于过度拥挤人群的、无法形容的沉闷气息。

几个靠着墙壁、眼神涣散的人正沉浸在廉价神经连接的虚幻快感中，对经过的三人毫无反应。

何溯的帽子对林若洄来说确实大了些，他需要时不时用手扶一下帽檐，才能看清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和前方的周要。何溯始终扣着他的小臂，力道不轻不重，却异常稳固，一次次在他差点绊到杂物或被神志不清的人撞到时，将他带离。

周要抱着被卫衣包裹的箱子，埋头在前面带路，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他熟稔地拐过一个又一个岔口，沿着锈蚀的外挂楼梯向上，最终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生物识别锁。

周要喘着粗气，将脸凑近识别区。红光扫过他的瞳孔。

“咔哒”一声轻响，门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周要向房间走去，声音沙哑：“晓晓，晓晓我回来了……”

屋里，一个身影瘫坐在床边，头低垂着，棕色的长发散乱地挡住瘦的脱相地脸，身上缠着各种生命检测仪的线路。

周要慌乱地打开箱子——几个型号崭新的、看起来像放大版连接器的物件，间隔整齐的、被妥善安放在箱子里。

周要轻轻托着周晓的头，手抖着取下她耳后过载发烫、报废掉的物件，又伸手去取箱子里的东西想给周晓换上，却发现接口根本对不上。

"怎么会......"周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他不死心地反复尝试，动作越来越急躁。

林若洄看向周晓残破的接口。周晓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糟糕，他拉出编译器想帮忙。周要神经紧张，下意识挥开他的手，护住周晓。

何溯瞬间挡在林若洄前面。

林若洄碰碰何溯手背，又看向周要：“接口不对的。我用这个旧的接口底座，修改协议，临时制作一个适配新部件的转换器。这样可以顶上一段时间，我们再想办法。”

周要红着眼，盯着林若洄一会，侧身给林若洄让出了位置……

林若洄将最后一个连接点确认完毕，临时转换器上的指示灯稳定地亮起微弱的橙光，与周晓颈后接口微弱的光晕同步脉动。

周晓再次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这一次，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十分艰难地睁开了。

她茫然地扫过天花板上杂乱的电线，然后缓缓移动，落在了离她眼眶通红的周要脸上。

“哥……”

周要几乎虚脱，他长出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哥…没事，我不疼……”

周晓气若游丝，她想要抬手安抚几近崩溃的哥哥，却发现连弯曲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那只苍白的手无力地落在被单上。

就在她视线即将再次模糊之际，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色彩。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让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

那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光泽的蓝发，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此刻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若洄哥……”

几句话，耗尽了了她刚刚积聚起的全部力气。话音未落，她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缓缓合上，头微微偏向一侧，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再次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林若洄如释重负地瘫坐下来，看着眼前兄妹两人，眼眶莫名有点发酸。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谢…谢谢……”周要抬起脸望向林若洄。

“我守着她，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没有办法…她认得你…”周要说话已经毫无逻辑了。

他稍微冷静了点，又说：“你要问什么也得等她醒，不建议的话，今晚在这将就一晚吧”

他抱来一张毯子，“只有这一张了…”

这间屋子狭小得可怜，除了勉强放下床的小房间，就只剩下堆满生活用品、电器和各种用途不明仪器的客厅。屋里连一张像样的沙发都没有，更别提额外的床铺了。

何溯在堆满杂物的客厅里勉强清出一片空地，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他拖来那张破旧的垫子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若洄已经累得眼皮打架，顺从地被安置在垫子上，像个提线木偶。他脱下林若洄湿透的外套，确认他的卫衣还是干的，这才用毯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林若洄的意识在清醒与沉睡间浮沉。他半眯着眼，脑子里想着说辞，目光涣散地追随着何溯在狭小空间里移动的背影——看着他谨慎地检查门锁，透过猫眼观察门外，然后把两人的外套仔细挂在椅背上晾好。当何溯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户时，原本清晰的雨声顿时变得沉闷，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

我要和他好好说的……

何溯现在一丝睡意也没有，被林若洄领着疯了一圈，让何溯感受到了比训练场的模拟器高一百倍的兴奋感和真实感。或许是今晚的信息量爆炸的逃亡，或许只是因为又林若洄……

林若洄太累了，还没来得及编好解释的开场白，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合上，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何溯关掉那盏昏暗的小灯，客厅瞬间被黑暗吞没。他在林若洄身旁坐下，垫子随之凹陷。

感受到身边的动静，林若洄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拽住何溯的衣角。

神志不清地、黏糊糊地嘟囔着："对不起...不要生气嘛......"

何溯闻言转过头，没有回答，而是学着林若洄之前的样子，轻轻将手覆在他的眼睛上。良久，才低声回应。

"没有生气。"何溯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睡吧，我在。"

林若洄朦胧中想，雨是不是停了，彻底睡了过去。

夜还很长，雨还在下，但在这片刻的安宁里，风雨似乎真的暂时止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