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醒来后的日子,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他本以为龚岩祁会像上次他昏迷时那样,守在床边絮絮叨叨,虽然吵闹,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关切。或者至少,会因为他醒来而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
然而,都没有。
龚岩祁依旧每天都会来医院,准时准点,像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他会带来白翊喜欢的食物,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淡地说一句“趁热吃”,然后便不再多看他一眼。要么就站在窗边望风景,要么就低头刷着手机,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冰壳里,疏离又冷漠。
而且每次待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借口离开,例如“队里还有事”,“回去洗衣服”,“约了人”等等……理由五花八门,但核心只有一个,就是尽快离开这间病房。
白翊倒也会试图跟他搭话:“今天的粥……好像没吃过。”
“楼下买的。”龚岩祁头也没抬,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
“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出院了。”白翊抬起头盯着坐在沙发上的人,继续没话找话。
“嗯。”龚岩祁的回应依旧简短冰冷,甚至都没问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白翊被他冷落,心里莫名堵得慌,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委屈,但高傲的神明绝不会将这种情绪宣之于口。他只抿紧了唇,不再试图跟这家伙沟通,病房里的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其实这几天更让白翊郁闷的是,龚岩祁似乎一点也不急着接他出院,反而开始积极配合医生的各种检查。
“医生说这种情况,多做一些检查排除风险也好,毕竟昏迷了好几天,查清楚大家都放心。”龚岩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白翊听得心头火起,却又无从发作。他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神力反噬带来的虚弱正在缓慢恢复,那些凡人的仪器根本查不出任何问题,做这些检查纯属浪费时间,而且……很多检查让他极其不适。
本以为龚岩祁会明白他,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跟医生达成了统一战线,脑子进水了吗?
这种冷战的状态持续了两天。白翊觉得自己活了三千多年,从来都没这么憋屈过,他何时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看一个凡人的脸色?本也不想理会,可偏偏,看着龚岩祁那疲惫的身影和冰冷的面孔,白翊那些带着锋芒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生出一种连自己都嫌弃的心思,龚岩祁越不理他,他就总想招惹他,试探他的底线。
这天上午,龚岩祁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白翊略带恼火的声音,似乎正在和主治医师争执。
“我说了,我不去!”白翊的语气斩钉截铁。
“白先生,这是为了您好。MRI能更清晰地看到您脑部的情况,排除潜在风险。您昏迷了这么多天,突然醒来,我们必须谨慎,对比一下这几天您的脑部变化……”医生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那机器吵得我头疼,而且…我不喜欢被关在那种地方!”白翊抗拒的理由听起来有些幼稚。
龚岩祁停下脚步,靠在门边,没有立刻进去。
“只是检查一下,很快,半个小时就好。做完这次检查如果结果没问题,我们就能评估您的出院时间了。”医生继续劝说。
“出院为什么需要那个铁箱子评估?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白先生,这不是您清不清楚的问题,这是医学,要讲科学依据。”
“科学?你们凡……你们的科学解释不了我的问题。”白翊差点说漏嘴,及时刹住了车,但语气里的高傲和不满丝毫未减,“总之我不去,那个箱子又窄又吵,像口棺材一样。”
医生显然有些无奈:“白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您坚持不做这项必要的检查,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是不能批准您出院的。”
“你……”
龚岩祁听到这儿,几乎能想象出白翊此刻的样子:肯定是绷着一张脸,瞪着大大的眼睛,全身紧绷,像个随时准备战斗的战士,其实是因为内心紧张而故作镇定。
于是,龚岩祁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两人看向他,主治医生像是看到了救星:“龚警官,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他,这核磁共振检查真的很必要……”
白翊看到龚岩祁,冰蓝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原本紧绷的神情微微松动,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快告诉这个烦人的凡夫俗子,我不需要什么破检查!
然而,龚岩祁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他转而看向医生,语气平常地问道:“在几楼做检查?”
医生忙回答:“就在二楼影像科,已经预约好了,现在过去就行。”
“好,麻烦您带路。”龚岩祁点了点头。
白翊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龚岩祁。下一秒,只见这家伙走到床边,俯下身,手臂穿过白翊的膝弯和后背。在白翊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感到身体一轻,他竟被龚岩祁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龚岩祁!你干什么?!”白翊十分惊愕,下意识抓住了龚岩祁的衣服。神明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耳根也不自主地染上极淡的粉色。
当着外人的面被一个凡人这样公主抱,成何体统!
龚岩祁却无视他的挣扎和惊呼,径自将他放到了床边早已准备好的轮椅上,动作算得上轻柔,但态度却强硬得不留丝毫余地。
“走吧。”龚岩祁对医生点点头,然后便推着轮椅,跟着医生往外走。
白翊坐在轮椅上,整个人都懵了,他试图回头去看龚岩祁,却只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做梦都想不到,龚岩祁非但不帮他,反而用这种强制的手段把他送去做检查?!
“龚岩祁,你松手,我不去!”白翊试图反抗,但神力未恢复,身体也还虚软着,被龚岩祁按住肩膀坐在轮椅上,再怎么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轮椅依旧被龚岩祁推得平稳而快速地向电梯走去。
“那个机器真的很吵…躺在里面还不能动……”白翊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委屈地扁着嘴。
龚岩祁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随即又继续推着轮椅前行,冷着脸声音低沉地回了一句:“忍着。”
白翊:“……”
神明大人彻底没脾气了,或者说,是气过了头。他绷着脸,任由龚岩祁把他推进那个嗡嗡作响,如同巨大金属棺材的仪器里,心里已经把这家伙骂了上千上万遍,快要连祖宗八代都骂完了。
检查过程果然如白翊预想的那般糟糕,狭窄的空间,巨大的噪音,都让他极其不适。他紧闭着眼,努力忽略周遭的一切,心里对龚岩祁的“背叛”,怨念更深了。
好不容易熬到检查结束,被推回病房时,白翊的脸色比进去之前更白了,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一副饱受摧残的样子。还没等他发脾气,这时,徐伟,庄延,古晓骊和程风一行人提着一大堆东西来探望他。
“我们来看你啦!”古晓骊一进门就活力满满地打招呼,但看到白翊难看的脸色时,吓了一跳,“呀!小帅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庄延也关切地问:“白顾问没事吧?上次来时见你还好,怎么醒了反倒脸色更差了?”
龚岩祁把轮椅推到门口,语气平淡地说:“没事,刚做完检查,可能有点累。”说完,他再次安安稳稳地把白翊抱回病床上,不顾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白翊看到这么多人,心里的怨气稍稍舒缓了一些,只是还惦记着让龚岩祁那个家伙“屈服”,所以他靠在床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略显虚弱道:“我还好……只是有些检查,确实不太适应,浑身难受。”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站在人群后默默倒水喝的龚岩祁。
古晓骊心直口快地问:“什么检查啊?能把我们小帅哥折腾成这样?”
白翊垂下眼眸,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一些不必要的项目,可能龚队长觉得……让我多住几天医院,多做些检查,多让护士扎我几针,比较好。”
这话里“阴阳”的意味太明显了,连迟钝的庄延都听出了不对劲儿,疑惑地转头看向自家师傅。
徐伟忙干笑两声打圆场:“哈哈,祁哥也是担心你嘛,谨慎点好,谨慎点好。”
白翊却微微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是啊,龚队长对我很是‘关照’。每天按时按点送来饭菜,一刻不早,一刻不迟,真的辛苦。”
他顿了顿,又轻轻加上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房间里每个人都听见:“就连我想喝口水,都要按‘医嘱’的时间来,不能多,也不能少。”
这番“阴阳怪气”可谓功力深厚,连程风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眼神在龚岩祁和白翊之间来回逡巡,不太清楚这俩人到底怎么了。
龚岩祁举着水杯的动作一顿,他背对着众人,肩膀有些紧绷。他当然听出了白翊话里的控诉和委屈,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居然学会告状了?!
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冷硬地说:“医生嘱咐,少食多餐,适量饮水。”
然后还没等白翊接话,龚岩祁看向徐伟,转移了话题:“队里没什么事吧?”
徐伟连忙回答:“没事没事,都好着呢,就是一些后续的文书工作。”
古晓骊也开口道:“是啊,小帅哥你好好休息,林沫的案子已经结了,报告我都写好交上去了。”
提到案子,白翊的神情认真了些,问道:“没有什么遗漏吧?”
一旁的庄延说道:“黄佳对她的罪行供认不讳,动机、作案过程,还有证据链都很完整。就是……”
“就是什么?”白翊追问。
古晓骊接话道:“就是从孙秀芳老房子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里,那枚红玉戒指当时是登记在册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找不到了。估计是整理的时候不小心弄混了吧?好在这戒指跟案子没直接关系,不算证据,所以也没太当回事。”
白翊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下意识地就飘向龚岩祁,带着明显的心虚。
龚岩祁这次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半晌,他冷哼一声:“没事,找不到就算了。一块破石头而已,说不定让哪条疯狗叼走了。”
白翊:“……”
神明大人被这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颊微微泛红,讪讪地收回了目光,低头盯着雪白的被子,不再吭声。那枚血玉戒指当然是他拿走的,不然怎么才能解除楚璃的天罚呢。龚岩祁这个家伙,他明显是在讽刺自己,疯狗?!
但其实,他帮楚璃解除了天罚之后,在神之印结中昏迷了三日才被路人发现,醒来就已经到了医院,那枚血玉戒指却不知所踪。不知是被路人捡走了,还是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现在那枚戒指可以说被他给弄丢了,所以白翊一时间无话可说。
同事们显然没听懂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古晓骊还笑嘻嘻地继续道:“就是就是,一块石头嘛,不重要,小帅哥你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经的,我们可都盼着你回去呢!”
徐伟也笑着说:“是啊,白顾问,陈局说了,下个月打算组织警队去团建,市郊新开了个度假村,听说还不错,你可不能缺席啊!”
“到时去泡温泉怎么样?那个度假村可是依温泉得名啊!”庄延也兴奋地提议。
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起团建计划,暂时冲散了病房里微妙的气氛。白翊也勉强笑着应和了几句,但注意力始终有一大半放在窗边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龚岩祁偶尔会接几句同事的话,但一旦白翊试图把话题引向他,或者直接跟他搭话,他就会立刻恢复那副冷淡的样子,要么简短回应,要么干脆装作没听见。
白翊心里那股憋闷和委屈又涌了上来,还夹杂着几分懊恼。他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这个凡人怎么这样难哄?几千岁的神明,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还是程风心细,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于是跟大伙儿说要让白翊多休息,还是先不打扰了,大家这才呜呜泱泱散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空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压抑。
小剧场:
众人离去后,病房陷入冰点般的寂静。
白翊靠着床头,面无表情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支记号笔,又摸过一本医院宣传册,翻到空白页,开始在纸上用力地写画。
龚岩祁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有些奇怪。终究没忍住,借着过去倒水的机会,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
只见宣传册的空白页上,赫然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火柴人,脸上打着大大的叉。旁边还有一行力透纸背,几乎要撕破纸张的大字:
“龚岩祁!冷脸怪!小气鬼!!!”
最后三个感叹号又粗又重,充分表达了书写者的愤慨。
龚岩祁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默默倒完水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
只是那紧绷了好几天的冷脸,似乎悄然爬上一丝笑意。
这小玩意儿还怪可爱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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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章 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