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银白色的发丝散在阳光里,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像是轻轻一触就会破碎。那双总是清澈透亮的眼睛紧闭着,遮住了所有的神采。嘴唇失去了血色,透出罕见的脆弱感。他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手上插着输液针,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虚浮,仿佛一个精致易碎的人偶,与平日里那个清冷高傲,拥有强大力量,但偶尔会闹小脾气的神明,简直判若两人。
龚岩祁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床边,怕惊扰了床上的人。他的目光自走进病房起,便一刻也无法从白翊身上移开,心脏像是被铁锁困住,阵阵紧缩拉扯,而锁链的另一端,正是被眼前这熟睡的人紧紧攥在手心。
三天来的恐惧、不安、绝望……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应有的归宿,全部化作汹涌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酸楚。龚岩祁看着白翊那张苍白的脸,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神明的脸颊,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是温热的。但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雪白皮肤的瞬间,又猛地停住了。
他不敢。
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到他,怕这只是一场梦境,一个幻觉。
怕一碰触,梦就碎了。
龚岩祁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最终,指尖轻轻落下,极其轻柔地拂开散落在白翊额前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心头一紧,他默默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病床上的人身上,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身影深深镌刻进心底才能踏实。
你这神明可真淘气,失踪几天,几乎夺走了我半条命……
龚岩祁向局里请了几天假,寸步不离地待在医院里。
医生对白翊的昏迷原因束手无策,只能维持基本的营养供给治疗,反复检查的结果依旧是“体征平稳,原因不明”。其实龚岩祁知道医院的检查根本查不出白翊昏迷的真正原因,这是神力的反噬,需要的是时间和静养,或许还有……
无论怎样,绝不是这些冰冷的仪器和针剂可以起作用的。所以,他想把白翊带回家,至少在家里他能住得更舒服一些,自己也能更安心地守着他,避免医院不必要的检查和探询。
龚岩祁找到主治医生,提出了出院申请:“医生,他的情况我大概了解,可能就是过度疲劳加上一些…内分泌紊乱……总之,我想接他回家静养,熟悉的环境可能更利于他的恢复。”
医生推了推眼镜,并不赞同他的提议:“龚警官,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病人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虽然生命体征平稳,可是病因一直未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对他的生命造成严重威胁。家里缺乏专业的医疗监护和抢救设备,这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必须对病人的生命安全负责,在他没有恢复意识或者查出病因之前,绝对不能出院。”
无论龚岩祁如何保证他不会出差错,医生都坚决摇头。最终,龚岩祁只能无奈地放弃。他知道医院也有原则,从凡人的医学角度看,白翊这的确属于“疑难杂症”,贸然放出医院,万一出了事,会给医院造成不小的麻烦。
所以龚岩祁也不再为难医生,只好留下。他每天仔细地用温毛巾给白翊擦拭脸颊和手指,动作轻柔极了。他还会低声跟他说话,像上次他昏迷时的那样,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他还会按时帮护士看着点滴,及时呼叫更换,甚至比护士还细心。
晚上,他就蜷缩在病房那张狭窄的陪护椅上浅眠,任何一点轻微的声响都会让他立刻惊醒,从陪护椅上翻身下来查看白翊的情况。
就这样几天下来,龚岩祁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更重了,胡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起来才刮几下,但他身上原本的焦躁和戾气渐渐被担忧和疲惫所取代。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沉默地守着白翊,等待着他醒过来。
这期间,徐伟,庄延还有古晓骊和程风都来医院探望过,还给龚岩祁带了换洗衣物,看着龚岩祁这副样子,众人想劝他回去休息两天,却被他沉默地拒绝了。他只是摇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病床上熟睡的人。众人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
这天下午,龚岩祁回了一趟警队,因为有一些必须他签字的结案文件等着他处理。他快速处理完所有事情,立刻又赶回了医院。
医院楼下有家新开的鲜花店,龚岩祁买了一束带着露水的百合花,走到病房外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清冷,却异常熟悉的声音。
“能不能不打针?……我已经没事了。”
是白翊的声音!他醒了?!
龚岩祁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几天几夜积压的复杂心绪,堵在他心口,闷闷地很难受。
病房里紧接着传来护士耐心的声音说:“不行啊,白先生,这是营养神经的药,医生说就算你醒了也必须打。你昏迷了好几天,需要补充能量和维生素。很快就好,不疼的。”
“凡……你们的药对我来说没有用,何必多此一举呢?”白翊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高傲,但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微微的恐惧。
这个家伙,居然怕打针?
龚岩祁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肯定是一脸冰冷地皱着眉,眼神看上去坚定不移,实际上却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或许还会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藏起来。
想象中那别扭又有点可爱的样子,让龚岩祁的心软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怒气所覆盖。
这个混蛋!知不知道他差点吓疯了!知不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现在醒了,第一件事居然是想着逃避打针?!
龚岩祁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压下翻腾在心口的情绪,猛地推开了房门。
病房里,白翊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半靠在床头,护士正拿着消毒棉签准备给他打针,听到开门声,两人都看了过来。
白翊正皱着眉头尽力往后躲避,脸上带着明显的抗拒,目光落在龚岩祁身上时,冰蓝色的眼眸瞬间亮了一下,像是找到了救星,嘴微微张开,似乎立刻就要开口跟他告状这个凡人如何执意要用尖细的异物刺入他的皮肤。
然而,他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了龚岩祁那奇怪的眼神,这眼神冰冷深沉,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关心和惊喜,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龚岩祁冷着脸,胡茬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散发着满满的疏离感。他这样子让白翊到嘴边的话,莫名地又咽了回去。
龚岩祁将手里的花放到桌上,然后转身跟护士说道:“护士小姐,该用什么药,该打什么针,按医嘱办就行。他不配合的话,你也不用理会。”
护士愣了一下,看看龚岩祁又看看白翊,虽然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哦,好的。”
龚岩祁说完话,走到床尾背对着他们,拿起床头柜上的热水壶倒水,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壶柄捏碎。
冰凉的酒精棉擦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针尖刺入的疼痛感传来,白翊抿紧了唇,偏过头不敢看,只是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清冷。
整个过程,龚岩祁始终没有回头。
护士很快熟练地完成了注射,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龚岩祁放下水壶,依旧没有看白翊一眼,转身就打算离开。
他需要出去透透气,需要冷静一下,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龚岩祁!”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白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虚弱和迟疑。龚岩祁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白翊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轻声说道:“楚璃的天罚……我已解除了。楚璎也脱离执念的束缚,他们从此便自由了。”
然后他顿了顿,像是在汇报一件重要的工作,又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我的神之印结将凡人的视线隔绝开,但没有我的神力不断加持,印结逐渐消散,所以我才会在几天之后被凡人看到……”
他说完,静静等待着眼前的人做出回应。然而,门口的人依旧沉默着,背影如同一座石像。沉默在病房蔓延,带着令人不安的冰冷。
白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龚岩祁,看着他疲惫却挺直的脊背,看着他不愿回头的侧影,一种陌生酸涩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
沉默了片刻,白翊抿了抿略显干涸的唇,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你…是在生气吗?”
放在桌上的百合花瓣,滴落了几滴透着芬芳的水珠,砸在地面,碎成无数残缺的水渍。
龚岩祁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紧紧攥住双拳,心中翻涌的怒气里夹杂着浓浓的酸涩。就在白翊以为这次也不会有回应的时候,龚岩祁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淡淡的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没生气。”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落寞:
“凡人,哪配生神明的气。”
小剧场:
护士长推着餐车走来,白翊瞥了一眼:“凡人之食过于寡淡。”
龚岩祁:“那你要吃什么?琼浆玉液?”
白翊:“我要吃花酿,我的神力探到西北方向三公里处有片槐花林。”
龚岩祁掏出手机打电话:“庄延,去叫人到公园薅点儿槐花过来。”
庄延一愣:“师傅,这算破坏绿化吗?”
白翊补充道:“再加半勺蜂王浆就更好了。”
龚岩祁又对着电话说道:“再联系养蜂场,要最新鲜的蜂王浆!”
庄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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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