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雀神庙南侧的小巷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巷子很窄,两侧是低矮的平房,青砖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灰泥。偶尔有居民推着自行车经过,车轮碾过坑洼的石板路,发出“咯吱”的声响。
龚岩祁和庄延沿着巷子往里走,时不时停下来询问路过的居民。
“大爷,跟您打听个人。”龚岩祁拦住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人,“听说这巷子里住着个风水术师?”
老人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你们找玄青大师?”
龚岩祁挑眉:“玄青大师?他全名叫什么?”
“陈玄青。”老人指了指巷子深处,“往里走,倒数第二户,门口挂着八卦镜的那家就是。不过他这人神出鬼没的,一个月也没几天会接待客人,你们今天能不能碰上,全得看运气。”
龚岩祁道了谢,带着庄延继续往里走。巷子越往里越安静,两侧的房屋也更加破败,墙角爬满青苔,空气中渐渐飘出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倒数第二户的木质门上果然挂着一面黄铜八卦镜,已经有些氧化发黑,镜框边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龚岩祁抬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随着眼前的木门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这是个大约七十多岁的老者,灰白的头发束在脑后,眼睛略显浑浊却并不暗淡。他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衫,袖口磨得发亮,整个人的气质就跟刚从地里刨出来似的,更像一件出土文物。
“两位有事?”老者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
龚岩祁亮出证件:“我们是警察,请问您是陈玄青大师吗?”
老者点了点头。
龚岩祁:“我们想跟您了解些情况,可否行个方便?”
老者盯着那证件看了几秒,缓缓打开来门:“进来吧。”
屋内光线昏暗,尽管是白天,可似乎没什么光能照到屋内,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燃着微弱的灯火。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老式八仙桌,桌上散落着一些黄纸符、几枚铜钱、还有一本破旧的黄历。墙上挂满了古怪的图腾和符咒,角落里还堆着几个陶罐,隐约能闻到一股草药和香灰混合的气味。
龚岩祁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桌上的几枚铜制花钱上,那些花钱上刻着看不懂的符文,但似乎,和周世雍墓地里埋着的那些大差不差。
“坐。”老者指了指桌边的木凳,自己则慢悠悠地坐到一把太师椅上,他泡了壶茶,那只紫砂壶光泽略显暗沉,盖子紧紧地扣着,边沿渗出一些水渍,陈玄青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推过去,开口说道,“两位想问什么?”
龚岩祁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您认识卢正南吗?”
陈玄青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认识。”
“他常来您这儿?”
“嗯,”老者抿了口茶水,“每月初七、十五,他都会来。”
龚岩祁和庄延对视一眼,庄延赶紧掏出笔记本记录。
“他来做什么?”龚岩祁问。
老者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问事。”
“问什么事?”
“问过去,问现在,问将来,总之,皆是人这一生的命数。”
龚岩祁眯起眼睛沉了片刻说道:“请问,您知不知道什么叫‘鹊鸟引路,怨魂归巢’?”
老者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人死之后,魂魄若因执念未消,便会游荡世间,不得超生。需要通往亡冥的鹊鸟将这些游魂引回它们本该去的地方,不至于叫他们魂魄不安。”
“怎么引?”
“自然是有媒介的,每个人执念不同,媒介也不同,”老者说着,看向龚岩祁微微一笑道,“怎么?这位警官也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龚岩祁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卢正南有没有跟您请教过类似问题?”
陈玄青叹了口气:“的确如此,他之前说,他在研究一批北宋的文物,怀疑上面附着亡魂。”
“亡魂?他有没有跟您提起,是什么样的文物?”
“那倒没有,可是老朽提醒过他,这种事,凡人肉胎是碰不得的,可他似乎并不相信。”
龚岩祁沉了片刻,默默拿起桌上的一枚铜钱仔细端详,铜钱上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他问道:“这是不是锁魂钱?”
老者微微抬眼:“你连这也知道?”
龚岩祁放下铜钱,转而又问:“您之前可曾发现卢正南有什么异常举动?”
“异常?”陈玄青忽然笑了,声音依旧沙哑,“来这儿的人,谁没点异常?不是命运坎坷,就是诸事不顺,若这些都算做异常的话。”
龚岩祁盯着老者的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这人的回答太过圆滑,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看似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实则句句都在和他周旋。他想了想,再次突然换了问题:“您这些‘锁魂钱’,是从哪儿来的?”
老者道:“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龚岩祁冷笑,“您祖上也做古玩生意?”
陈玄青的表情有些僵硬:“什么意思?”
龚岩祁笑道:“之前有人说,在古玩市场能买到一模一样的铜制花钱,他拿那些花钱去墓地‘镇阴宅’,也说是从一个风水师那里讨来的方法。”
陈玄青顿了顿说道:“古玩市场上的假货还少吗?那些仿品做得比真品还要真一些,不懂行的人难免吃亏上当。”
龚岩祁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内的陈设,香炉里的香灰堆积得不够均匀,房子角落散布着些许蜘蛛网,这些细节都显示主人并不常在此居住。
“卢正南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龚岩祁突然发问。
“上月二十三号。”老者不假思索地回答。
龚岩祁挑挑眉:“您记得这么清楚?”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陈玄青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茶水表面泛起细微的波纹。
“我不是说过,他每月的初七和十五都会来,上月二十三号是初七。”老者缓缓放下茶杯,气定神闲地说道。
龚岩祁又问:“陈大师在这巷子里住了多久了?”
“二十余年了。”
龚岩祁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那您一定知道巷口的王记豆腐店?”
“当然。”老者微微一笑,“他家的豆浆不错,我常买。”
龚岩祁却突然冷下脸,冷笑着说道:“可王记是家五金店,我刚路过的时候,店里还在清仓一批不锈钢水龙头。我这无意中路过都看到了,您这二十年的老街坊,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老者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香炉里的烟还在袅袅上升。
庄延略显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记录本,他感觉到自己的师傅正在下一盘看不见的棋,生怕一不小心会错过什么好戏。
谁知这时,龚岩祁却站起身,扫了一眼桌上的铜钱,笑着说:“今天打扰了,先告辞,不过下次再装成别人的话,请更加注意一些细节处理,不然很容易穿帮的。”
等两人走出巷子口,庄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你是怎么看出他不是陈玄青的?”
龚岩祁道:“三个破绽,第一,他的茶具都是新的;第二,他太急于说明卢正南的行踪;第三,他想要误导我们……”他朝庄延挑挑眉,“你见过哪个真正的高人,会把锁魂钱就这么随意摆在桌上?连附近的居民都知道玄青大师轻易见不到,为什么我们头一次来就恰好能见到他,明摆着,这个人是在特意等我们来。”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庄延问。
“先回队里,想办法查查这个‘陈玄青’到底是谁。”
……
晚上七点,龚岩祁推开家门时,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
他愣了一下,赶紧冲进厨房,就见白翊正手忙脚乱地站在灶台前,锅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冒着烟,旁边的砧板上堆着切得乱七八糟的蔬菜,竟然没有任何两块是同样的形状。
“你…在做饭?”龚岩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白翊转过头,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窘迫,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高傲的样子:“神明不能做饭?”
龚岩祁忍不住笑了,走过去关掉灶火:“你这做的什么?炭烤不明物体?”
白翊冷着脸道:“煎牛排。”
“……你管这叫牛排?”龚岩祁用铲子戳了戳锅里那块焦黑的东西,硬得几乎能当凶器。
白翊的耳根微微泛红,羽翼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些,小声嘟囔着:“我第一次用你们凡人的炉灶,火候没掌握好……”
龚岩祁看着他难得窘迫的样子,心里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放下锅铲,轻声道:“行了,我来吧,你去客厅等着。”
白翊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乖巧的“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
两人在窄小的厨房里擦身而过,龚岩祁正要收拾一片狼藉的灶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猛地回头,见白翊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茶几,羽翼剧烈颤抖着,原本纯白的羽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墨绿色的纹路。
“白翊?!”龚岩祁冲过去想扶他,可他的手刚碰到白翊的肩膀,对方就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别…碰我……”白翊声音嘶哑,瞳孔骤缩,在极力隐忍着剧痛,他眼神紧盯龚岩祁,艰难地开口道,“你身上…有东西……”
龚岩祁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时,他隐约看到还没脱下的外衣口袋里似乎在往外飘散墨绿色的雾气,他马上一把扯下外套,这时,一张方方正正的黑色纸片从外套口袋里飘落,纸片上刻着血红色的诡异符文,正散发着淡淡的黑气。
“这是……”龚岩祁觉得这上面的图案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弑神咒!”白翊艰难地吐出三个字,羽翼上的墨绿色纹路已经快要蔓延到了翅膀根部,他的脸色惨白,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的确是弑神咒,龚岩祁终于想起是在周世雍案时见过这图腾。看着白翊痛苦万分的模样,龚岩祁慌了神,想靠近又不敢贸然碰他,急得一头汗:“我…我该怎么办?要怎么帮你?!”
白翊咬着牙,指尖亮起微弱的银光,试图抵抗咒术的侵蚀,但那光芒很快就被墨绿色吞噬。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羽翼无力地垂落,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显然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龚岩祁急得眼眶都发红了,抓起那张黑色纸片就要撕碎,可手指刚碰到纸片,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白翊艰难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瞳已经有些涣散,他强撑着说:“龚岩祁…离…远点儿……会伤到你……”
“不行!”龚岩祁红着眼吼出声,“快告诉我该怎么解这个破咒!”
白翊的嘴唇失了血色,闭上眼睛靠着茶几,几乎说不出半个字。
龚岩祁不能再等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狂跳,正随着白翊的痛苦而高高悬起,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揉搓。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心疼”是如此具像化的感受。
地上的黑色纸片发出鲜红的光,那刺眼的符文嘲笑般闪烁着。龚岩祁来不及思考太多,突然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就往自己手心划去。鲜血瞬间涌出,他却顾不得疼痛,赶忙将带血的手掌按在那张黑色纸片上。
“嗤……”
血液接触纸片的瞬间,发出一声类似水滴掉落在滚烫铁板上的声响。龚岩祁瞬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掌心钻入骨髓,极寒带来的不是冰冷,而是异样的灼痛,噬骨灼心。
只见墨绿色的雾气剧烈翻涌,纸片上的符文开始扭曲,褪色,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随弑神咒的驱散,白翊的羽翼剧烈颤抖着,上面墨绿色的纹路终于不再蔓延,反而开始渐渐褪去,但他早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脱力般向前栽倒下去。
龚岩祁慌忙跑过去接住他,将人紧紧搂在怀里。白翊的身体冰凉,呼吸微弱,银白色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挡住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白翊…白翊!”龚岩祁慌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手臂不由得渐渐收紧,生怕怀里的人会消失一般,不停地喊他的名字,“白翊,你怎么样?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翊微微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逐渐找回焦距,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不痛不痒地骂了句:“别吵…很烦……”
龚岩祁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他将人搂得更紧,额头轻轻抵在白翊背后支起的羽翼上,长舒一口气:“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白翊再次闭上了眼睛,眉心微蹙,像是在抱怨弑神咒的可恶:“疼死了!”
龚岩祁的手轻抚过羽翼上柔软的绒羽,被灼噬后的心骤然收紧,唇启唇合,发出一句微不可察的叹息:“嗯…疼死了……”
小剧场:
龚岩祁推开厨房门:“等等!你在往蛋糕里加什么?!”
白翊举着一只透明小瓶子:“神域甘露,凡人不懂。”
龚岩祁一把抢过瓶子:“这他妈是洗洁精!!”
白翊皱眉:“难怪这么多泡沫……”
龚岩祁:“……”
白翊:“这不怪我,谁知道你们凡人连洗洁精也是草莓味儿的,自然要加在草莓蛋糕里。”
龚岩祁无语:“那洁厕灵还是柠檬味儿的呢,难道你也要加在柠檬茶里?”
白翊瞥了眼茶几上龚岩祁刚到的外卖港式冻柠茶,小声嘀咕着:“你怎么知道我没加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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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古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