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龚岩祁躺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肋骨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每次翻身过猛的话,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又下雨了,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快三天还没停,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吵得他更加睡意全无。
干脆翻身坐了起来,他看向关着的那扇卧室门,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难道白翊也没睡?
白翊的翅膀收不回去,龚岩祁知道这对一个骄傲的神明来说意味着什么,神力失控,尊严扫地,就像是把原本浮于天上的彩霞,硬生生拖拽到地底的阴沟里。
虽然白翊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龚岩祁能感觉到他的焦虑和不安。
龚岩祁起身走到卧室门口,举起的手犹豫了片刻又放下,只开口说了一句:“要不要喝点热牛奶?”
没有人回应。
龚岩祁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厨房。
微波炉的光在黑暗环境中格外刺眼,他盯着里面旋转的杯子发呆。那天在断龙山上,白翊究竟都做了什么?为什么回来后不只神力失控,似乎连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啪嗒。”卧室门开了。
白翊站在门口,银白色的头发乖巧整齐的顺在头上,一看就是根本没睡。他背后的羽翼微微收拢着,身上穿着龚岩祁给他新买的睡衣,但号码对他来说似乎还是有些大,领口歪斜着露出一截锁骨,左肩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白翊懒懒地靠在门边,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龚岩祁,他挑挑眉说道:“你想我了?”
这一句话,叫龚岩祁差点儿闪了腰,眼神震颤着避开白翊的目光:“谁想你了!自作多情是吧!”
“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门口做什么?”
“我那不是…睡不着想喝点牛奶,顺便跟你客气一下么。”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这时白翊已经走到厨房,伸手从架子上想拿个杯子,却无意中和龚岩祁的手指碰在一起,龚岩祁触电般缩回手,刚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的热牛奶溅出几滴在手背上,烫得他一抖。
白翊不禁笑道:“说谎话的代价。”
龚岩祁无力反驳,也懒得跟他抬杠,只将热牛奶往他手里一塞,瞪了他一眼:“要喝就快喝,喝完了赶紧滚回去睡觉!”
白翊皱了皱眉,嫌弃地看着龚岩祁递来的马克杯:“谁要用你喝过的杯子。”
“这是新的!我没用过!”
“真的假的……”
“爱喝不喝!”
龚岩祁佯装要把杯子收回来,手指却悄悄攥紧。因为他指腹上还残留着淡红色的针孔,那是他刚才偷偷刺破指尖时留下的痕迹。他之所以坚持要白翊用这个杯子,是因为他其实早就在这杯牛奶里掺入了几滴自己的血液。
白翊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等一下!”
龚岩祁心头一紧,以为被他发现了。可谁知,白翊却只是在盯着他的手背看,刚才被牛奶烫到的地方有些泛红。
“凡人可真是脆弱。”白翊冷哼一声,指尖泛起微弱的银光,他想要帮龚岩祁疗伤。
手臂上的红痕果然瞬间消失,也不再有灼痛感,龚岩祁笑着说:“看来你这神力也不算毁得太糟糕。”
可就在这时,白翊指尖的光芒闪了几下就突然熄灭了,之后无论他再怎么使力都无法驱动神法,他的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难看。
“竟连最基本的疗愈术都维持不了太久……”白翊神情落寞地说着,自打从断龙山回来,他的神力失控不只表现在羽翼不能收回这件事上,就连他之前好不容易恢复的能力,看到凡人的因果丝这一点,也再次失灵。
上次他让龚岩祁拿来赵炳琛的一些生物样本,想帮他看看赵炳琛因果丝的颜色,可是无论怎样尝试都未果。这些神力聚了散,散了聚,究竟何时才能重回神域,想来真的是遥遥无期。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龚岩祁趁机把杯子重新塞回他手里,叹了口气:“行了,我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喝,喝完睡觉去,再养几天肯定就好了!”
白翊略显低落地双手捧着牛奶杯,小口小口啜饮。高傲的神明往往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乖巧,他的长睫毛忽闪忽闪,随着杯子里的热气蒸腾出细微的水雾,冰蓝色的眸子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龚岩祁不禁屏住了呼吸,喉结随着对方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目光也不自觉地追随着一滴牛奶从他嘴角滑落,顺着脖颈的线条滑入敞开的衣领。
白翊突然抬起头,直直望过来:“你在看什么?”
龚岩祁慌忙移开视线:“我看你…喝个牛奶都磨磨唧唧的,怎么跟个猫儿似的。”
白翊正要反驳,突然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快要空了的杯子:“这牛奶……”
龚岩祁心跳加速,有些紧张,不知是不是被他发现了秘密:“怎么了?不好喝吗?”
白翊感觉体内有股暖流在扩散,原本枯竭的神力似乎得到了微弱的补充,但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有点儿太甜了。”
龚岩祁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去洗杯子:“你不是爱吃甜食吗,还挑三拣四的,嫌甜下次别喝了。”
水流冲刷着杯壁,将最后一点淡粉色的痕迹冲进下水道。龚岩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却没看见身后的白翊正盯着自己的背影,眼神复杂。
“龚岩祁,我想出去走走。”白翊突然开口道。
龚岩祁将杯子收好,点点头:“行,等明天雨停了,街上没什么人的时候,我陪你下楼转转,你把翅膀收一收,再套个大点儿的外套,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来。”
白翊却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要自己出门转转,你留在家里好好养伤。”
龚岩祁闻言,略显吃惊地回头看向他:“你自己?要去哪儿?断龙山的事儿你还没记性,这么快又要出去浪!”
白翊:“这次不一样,我就是想自己走走,散散心,保证没事儿。”
“不行!”龚岩祁坚定地拒绝了他,“要出去可以,至少等你恢复一半的神力再说!”
眼看这个凡人警察像管孩子似的管着自己,强硬又霸道,白翊虽然不服也不屑,但还是由心底升腾出一股莫名的温热,不似神力涌动,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龚岩祁,你管得是不是太多了些?”
“你当我谁都乐意管啊!”龚岩祁白了他一眼,“少废话!回屋睡觉去!”
……
清晨五点,雨停了,空气里还带着夜露的湿寒,温亭将车停在雀神庙外的石阶前。他解开安全带时,腕间的钻石表盘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
后备箱传来轻微的扑腾声,温亭打开车门,取出一个竹编的鸟笼,里面关着一只红嘴黑鹊,正不安地在笼子里乱飞乱撞。
“别急,”温亭轻声安抚,手指穿过鸟笼的竹条,轻轻抚摸鸟儿颤抖的翅膀,“马上就放你自由。”
石阶上的青苔微微有些湿滑,温亭走得极慢,生怕滑倒。庙门前的香炉还冒着些许残烟,他驻足片刻,从随身的提包里取出三支线香点燃。
“雀神保佑。”他笑了,将香插入炉中。
放生地点在雀神庙后院的一棵古槐树下,温亭蹲下身,打开鸟笼,红嘴黑鹊迟疑地探出头,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
“去吧。”他轻轻推了推鸟儿的翅膀,像是在嘱咐他,“小心别再被人抓住了。”
黑鹊振翅飞向高大的树梢,惊落了几滴昨夜残留的雨水。温亭仰头望着它消失在晨光中的身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微凉的清晨,赵炳琨抱着装满证据的纸箱站在检察院门前,肩上也落着同样耀眼的晨光。
手机在这时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上的三个字让温亭有一瞬的恍惚,赵炳琛。
“喂,您好。”温亭接通电话,声音里带着温婉的凉意。
电话那头传来赵炳琛沙哑的嗓音:“温律师,抱歉这么早打扰,我就是想问问放生的事。”
温亭看着槐树枝头那只黑鹊,它正歪着头梳理羽毛:“已经放生了,一只红嘴黑鹊。”
“黑鹊?”赵炳琛疑惑道,“不是说要放生白鹊才……”
“白鹊难找,”温亭打断他,手指轻轻敲击着空了的鸟笼,“黑鹊也无妨,心诚则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见老人沉重的呼吸声,半晌,他开口道:“你确定这样就能让逝者安息?”
温亭眯起眼睛,微笑着说:“赵馆长,您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好?怎么声音听起来……”
“我梦见…炳琨了。”赵炳琛突然打断他,“梦里的他,一直在说要我救救他。”
温亭的手指摩挲着竹制的鸟笼,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树上的黑鹊似乎被惊动了,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温亭轻声说道,“对了,前几天龚队长是不是去找您了解情况了?”
“是啊…他还问了炳琨的事。”赵炳琛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这时,温亭突然注意到庙墙的拐角阴影处蹲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野猫,正用玻璃珠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似乎是对上了他的视线,白猫悄无声息地走近,温亭这才发现它的右前爪带着伤,走起路一瘸一拐的。
他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里说道:“赵馆长,您确定当年赵炳琨真的死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急切又愤怒的声音:“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我亲手…给他换的寿衣……”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温亭突然笑了,“赵馆长,如今心事已了,您今后也可无忧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白猫跳上古槐树周围的栏杆,对着天空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獠牙。
通话突然中断,温亭站在空荡荡的后院,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晨光中,那只刚刚放生的红嘴黑鹊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正盘旋在天空看着他,墨黑的眼睛里映着温亭严肃又苍白的脸。
小剧场:
龚岩祁盯着白翊被温热的牛奶浸红的双唇:“喝个牛奶都能这么……”
白翊仰头一饮而尽,一滴乳白色的液体顺着他娇嫩的脖颈滑落到锁骨、前胸,最终消失在衣领深处……
龚岩祁突然转身:“我…我去趟洗手间。”
白翊张开羽翼拦住他的去路:“凡人…”
他指尖抹过自己颈间的奶渍,不满意地嘟起嘴:“看看,都怪你弄脏的……”
“卧槽!”龚岩祁骂着脏话落荒而逃。
不一会儿,浴室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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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