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白板上的线索图渐渐扩充成网格。
魏蔓晴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作为外来的村医,她平日里待人亲和,工作认真,几乎没与人结过怨。警队排查了她近期的通讯记录和财务状况,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未婚,没有与之暧昧的情人,所以暂时看来,情杀、仇杀、财杀的方向似乎都走不太通。
“那首该死的童谣…”龚岩祁用笔重重敲了敲白板上记录的歌词,“‘红绳绳,花衣裳,漂来漂去荡啊荡’…这句话映衬了死者的死状,凶手是刻意模仿童谣作案,还是童谣本身就是一种预示,这是个问题。”
他在歌词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在“胡玲玲”的名字上加重了下划线:“魏蔓晴的红衣服是胡玲玲送的,这是目前一个较为明确的突破口,下午我去胡玲玲家走访,庄延你跟我一起。”
“好的师傅。”庄延点点头。
龚岩祁转身看向白翊:“白翊,你也一起吗?”
白翊一直靠着窗台,望着窗外的晨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龚岩祁叫他便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好。”
竹影村胡家是常见的砖瓦房,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胡玲玲的父亲胡老六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痕说明他受了不少岁月的摧残,他得知警察是为了魏蔓晴的事而来,这朴实的汉子竟默默红了眼眶。
“魏医生是好人啊…是大好人……”他哽咽着,搓着粗糙的双手,“她对玲玲好,对我们家都有恩…咋就…咋就出了这种事……”
胡玲玲的母亲默不作声地在厨房烧水泡茶,也时不时抹掉眼角的泪花。
龚岩祁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还是请节哀,我们今天来找胡玲玲,是想了解一下魏医生的情况,希望能尽快破案,也还她一个公道。”
胡老六叹了口气,引着他们走进了里屋。
里屋收拾得很干净,胡玲玲靠坐在床头,腿上盖着薄被。她确实如村长所说,面容清秀,但双腿萎缩得厉害,显然已瘫痪多年。她的眼神原本有些空洞,听到胡老六说来的这些人是警察,是来查魏医生的案子时,胡玲玲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看来她不止双腿有残疾,语言功能似乎也有问题,无法正常交流,情绪激动时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声,双手疯狂比划着哑语。
“玲玲是下生就带着的毛病,下半身不能动,小时候带她去城里也看了大夫,说是什么神经的事儿,脊柱里的神经坏了,她说话也说不了,好在耳朵没毛病,你们跟她说的话她都能听见。”
胡老六抹抹眼泪继续道,“这孩子心里苦,以前谁也不理,我和她妈怕她时间长了成个傻子,那不就毁了吗!好在后来魏医生来了,魏医生会点儿手语,竟能跟她说上话,魏医生给她用草药调理身子,跟她聊天开导她,还教她认字读书……玲玲手巧,以前就爱在家里鼓捣针线什么的,那件红衣裳,是她熬了好几宿一针一线给魏医生做的,虽然没有多精致,但魏医生可喜欢了,经常穿着……”
白翊的目光静静扫过房间,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几本旧书,有一本翻开的《裁剪入门》,还有一个针线筐,里面是各色丝线和碎布。
他的视线在其中一缕极其细微的浅金色丝缕上停留了一瞬,这是因果丝,一端连着胡玲玲,另一端却飘渺地延伸向窗外。
龚岩祁注意到了白翊目光的停留,但他看不出所以然,只能继续询问胡老六:“魏医生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找过她?”
胡老六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觉着有啥不对,魏医生人缘很好,来往的都是村里人,大都是找她看病问药的。那天下午她来给玲玲扎针时还有说有笑的,临走说要去趟村委会,那是我们见她的最后一面…之后就再没见着了……”
看到胡玲玲情绪激动,没办法开口说话,龚岩祁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拿出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开口道:“胡玲玲,你先别急,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好吗?”
他将纸笔递到胡玲玲的手边,女孩儿颤抖着接过,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淡淡的水渍。
她没上过学,唯一会写的那些字还是魏蔓晴教她的,所以不太熟练的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了几个字:魏姐姐好。
字迹稚嫩,很像小学生的字迹。
龚岩祁点点头:“我们知道魏姐姐很好,她最后一次来看你是什么时候?那天她的情绪看起来怎么样?”
胡玲玲咬着嘴唇,艰难地写下:大前天下午…扎针…笑…
虽然字句断断续续,但还是能让人看得懂,魏蔓玲是大前天下午过来给她扎针时见的最后一面,她的情绪应该是不错的,并没有异常。胡玲玲写的是“大前天”,这与程风推测的魏蔓晴死亡时间吻合,应该是那天下午她离开胡家之后遇害的。
龚岩祁想了想,便继续问道:“最近魏姐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发生?”
胡玲玲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她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在纸面上写下:歌。
“歌?什么歌?”龚岩祁立刻追问,“是有人在唱歌吗?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到的?”
胡玲玲眉头紧皱,捏着笔杆的指尖微微泛白,她再次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歌…林…哭…
龚岩祁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歌声是从山林里传来的?哭是什么意思?你听到有人在哭?还有那首歌,是不是村里孩子们都在唱的童谣?”
这话一问出口,突然间胡玲玲显得有些焦躁,她一个劲儿地摇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笔下胡乱划着线条,却无法再写出清晰的字迹,毕竟她认识的字并不多,根本无法表述清楚,或者,是她不能表述清楚,总之她无力地放下笔,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好了好了,你别着急,想不出来就先不说了。”龚岩祁见状知道胡玲玲情绪有些崩溃,便轻声安抚着。
胡老六在一旁叹气:“警官,这孩子有时候是会这样,好像总听到些我们听不到的动静,问她也说不清……可能就是病久了得了癔症,成天胡思乱想的,也就魏医生能跟她交流交流。”
线索似乎又断了,现在唯一能确认的是,魏蔓晴身上的红衣服确实出自胡玲玲之手,这件衣服充满了她对魏医生的感激之情,但却不知道为何魏蔓晴会穿着那件衣服遇害,而胡玲玲似乎对“歌”有异常的反应,是那首夜里从古井中听到的歌谣吗?
龚岩祁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些断断续续的线索,似乎还被一层诡异的外壳笼罩着,叫他有些莫名心慌。
离开胡家时,龚岩祁回头看了一眼那老旧的砖房,白墙灰瓦,阴暗陈旧,胡玲玲压抑的哭声隐约从屋里传来,叫人心里发毛。龚岩祁将那张跟胡玲玲交流的纸折起来收好,又嘱咐庄延去把车开过来,他准备再上山去看看案发地那口古井。
支开了庄延,龚岩祁小声问白翊:“你觉得胡玲玲有问题吗?”
白翊眉头微蹙,轻声回答道:“她对‘歌’的反应很强烈,或许她的确知道什么,但却无法表达。又或者,是她曾听魏蔓晴跟她说过什么,那件事也许有些恐怖,所以她不愿回想,再加上她情绪本就不稳定,这样的表现倒也算可以理解。”
白翊顿了顿,看了眼龚岩祁:“至于胡老六说的‘癔症’,我认为并非如此,凡人喜欢把常理所不能解释的事,归为臆想或者幻觉,但往往那些并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们的思维受限,视野不够广阔,所以才把真的当成了假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龚岩祁挑挑眉:“照你的意思,她是真的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所以不敢说?”
白翊耸耸肩:“或许吧。”
“那我呢?你为什么相信她的话,却一直都说我听到的是幻觉?”龚岩祁眯起眼睛向白翊靠近,“翼神大人是觉得我思维跟不上,还是觉得我视野不够广,没见过世面?”
这时,庄延把车开到了路口,招呼他们两个上车,白翊忙应了一声,一边往前走一边淡淡地说了句:“龚队长想多了,我是怕某些不开眼的冤鬼恶灵缠上你。”
看着神明悠然慵懒的背影,龚岩祁无语极了,心想这小嘴儿忽悠起我来总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冤鬼恶灵缠身,之前不还一口咬定是风吹竹子吗?对小姑娘和风细雨的,轮到我这儿就成胡思乱想了?敢情我这唯物主义钢铁战士的招牌,在他那儿就是块橡皮泥,随便捏是吧?
他快走两步追上白翊,压低声音调侃着:“翼神大人,您这双标玩儿得挺溜啊!”
白翊嘴角微微上扬:“你要是非这么理解,那我也没办法,到时候要是真遇见什么鬼怪,龚队长可别吓得哭鼻子。”
“……”龚岩祁被噎得无言以对。
行,你清高,你了不起!
这老神仙,忽悠人的道行是越来越深了!
小剧场:
龚岩祁:“白翊,你说要是我现在突然也说不出话,只能用写的,你会不会对我耐心点?”
白翊面无表情:“你会先被同事们当傻子送去医院。”
龚岩祁沮丧着脸捂住胸口:“…扎心了老神仙。”
白翊淡淡一笑:“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因为,我会读心术。”
龚岩祁挑挑眉:“哦?那你看看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翊似笑非笑地望着龚岩祁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想…‘这老神仙虽然嘴硬,但模样还挺可爱的’!”
龚岩祁耳根一热,强装镇定地咳了一声:“咳咳…你读心术失灵了,我明明在想晚上吃火锅还是烧烤。”
白翊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你说谎!你分明是在想‘要是能拐他一起吃就更好了’!”
龚岩祁大笑:“哈哈!就说你失灵了吧!我明明想的是‘要是能吃到他就更好了’!”
白翊:“……”
龚岩祁:“呃……”
“老神仙饶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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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