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觞一咏 第143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属下遵命！” 寄奴硬着头皮应下，他得去给陈焕物色一个好一点的羯语夫子，将功补过将功补过吧。

寄奴还是没有走，少年问：“还有何事？”

寄奴犹豫再三，说道：“丞相和中书令在听政殿候了好几日了，国主要不要见见？” 虽说已经放出了风声，以前小国主是韬光养晦，如今铲除奸佞，才得以展露本性。可主上毕竟初来乍到，把百官之首的丞相和中书令这样晾着怕是不好吧！

这后半段话，寄奴只敢在自己肚子里说，榻上那位不醒，主上什么事都不会管的。他没有撂挑子走人已经是很给故去的王妃面子，很给赵国百姓面子了。

“让他们等着，时间越长越好。他们也是时候反省一下：这赵国朝廷的粟米是不是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少年忽又想起一事，问：“兖王府的老人们都到了吗？”

寄奴稳了稳手上的羊皮卷，回道：“到了，属下拟了一份差事清单，正想向国主禀报。”

少年露出一丝奸笑：“暂时不用给他们派差事，还让他们干回老本行，让他们穿上夜行衣去百官家里听墙角去。”

寄奴的腿脚软了一下：“国主，这样做不好吧？您如今毕竟是国主，怎么还干儿时的事儿？再说那些人，老王爷原都是为了给您辅政准备的！” 现如今，那些人怎么还会陪着主上胡闹啊！

“这怎么就不是政事了。让他们去听听百官的声音，这不是为了让他们更快进入状态？再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到用他们的时候了。退一万步说，他们这么久没说羯语，怕是早就生疏了吧？得先练练吧？甭管以前在府里做什么的，也甭管老王爷想让他们做什么，现在是我做主！不对，现在是寡人做主！” 少年说完，寄奴脸色还是很差。

少年正色道：“寄奴啊，咱们这初来乍到，这一朝廷的人谁人可用谁人不可用，没人能告诉我们，现如今，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尽快辨别忠奸？如今他们正人心惶惶，正是听墙角的好机会。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安排！”

寄奴思虑明白，倒也确实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好法子，原来主上并没有不管事儿，那就好那就好：“属下这就去！”

“等等！回来！把耳朵凑过来！”

寄奴俯身，少年轻声道：“听政殿那边，你吩咐下去，不用给他们备吃食，但茶水得管够。你再让人把听政殿所有的更衣耳房都锁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在听政殿候多久！”

寄奴憋笑，退了下去。

哎，主上果然还是主上啊！换了个壳子，里子可是一点没变！

……

三日后，羊诚终于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担忧的脸上是干净的笑容，那是春日森林之中清晨阳光的味道。这一双桃花眼有些熟悉，帅气中带着那么一点点坏，只是眼眸是湛蓝的，装着海阔天青。

羊诚暗叹：这么近距离看，慕容轩跟石弘，他们这对表兄弟长得还是挺像的。只是石弘年轻许多，大约是被石勒保护得很好，眉眼之间没有慕容轩的风霜，与年少的幼度更相似些。

“我们几世折腾，最后竟还是在地府团圆，真正可以唏嘘不已一番，但这也算是个结局，挺好。”羊诚温柔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少年，少年面色憔悴，羊诚苦笑，这可真正是上天的捉弄：“你这头发染得这样黄，还戴了美瞳。地府竟是这般时尚？不过，看着倒是更俊了。”

羊诚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等了这么时日，终于醒过来了，少年神色由忧转喜，由喜转忧，怎么尽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少年着急了：“秦大夫，你快来看看，他这样子，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秦大夫？羊诚狐疑地看着老者。

老者慈眉善目，还是仁者仁心的老样子，可这样的好人也死了吗？真是可惜！

秦大夫仔细检查了一遍，笑道：“公子总算是转危为安了。国主放心，公子此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刚醒，神智尚未恢复。你陪他说说话吧！”

秦大夫很识趣地招呼了一众服侍的人退下。

少年这才抱住羊诚，恸哭：“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这数日来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了堤。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羊诚感觉到少年有力的臂膀，也感觉到肩膀上的湿意：“我这是……没死！”

如今十五日期限已过，慕容轩没有回来，而他竟没有死成，终究是阴阳两隔，连地府团圆，也是不能。

羊诚神色黯淡，发白的双唇轻启：“草民微末之人，怎敢劳国主在此？”

少年在羊诚昏睡的时候想了很多，想着等他醒来，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要怎样跟他解释发生的一切，也想着要借着这石弘的脸捉弄羊诚一番。他想了很多很多。

如今，羊诚真的睁开双眼，如今看着他眼中的失望和疏离。少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直接说：“我是慕容轩，你的阿羯啊！”少年双手捧着羊诚的脸，左看右看：“脑子真得烧坏了吗？连我都不认识了。”

竟真的回阳了！竟真的可以！老天待我不薄！羊诚无奈道：“你这蓬头垢面的！再说，你都换了一个壳，就不能允许我有个迟疑？”

少年这才开颜，“一诺，我以为我师父都跟你说清楚了呢！羊奕说我这次能回来都亏了你，所以，我原以为你是有心理准备的。” 少年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随手拿起羊诚榻侧挂着的发带一绑。

这一声“一诺”，恍若隔世！

心理准备？倒是有，不过，他原来准备面对的是石勒。

如今换成了石弘，倒是……倒是他赚到了啊！

羊诚神秘莫测地笑了。

少年没有放过羊诚的任何一个表情：“你笑了，你是喜欢我如今这模样？”

羊诚：“本公子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肤浅？不肤浅啊！谁敢说羊家家主肤浅？谁敢说佛子肤浅？

但等回过味来，少年也神秘莫测的笑了，道：“肤浅也挺好的！”

羊诚一愣，他这是刚醒来就被撩了吗？

他忘了，这个少年里面装着的可是慕容轩啊！

羊诚抡起拳头，无力地捶了少年一下：“你复个生还挑躯壳，有你的！若是我一个犹豫不去理会石弘，你说你准备怎么办？”

少年握住羊诚的拳头：“一诺怎会不理我！断然不会的。”

这歪理竟是说得通的，羊诚的手抽不回来，没好气道：“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你。不过，你且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其实我也是稀里糊涂的，我师父是跟我说过我这一辈子有个什么死劫，那时候还小，也不记得他跟我说过什么。下山之前，他跟我说会帮我化解的，我也就没放在心上。这一次死里逃生，多亏了一诺。”

“死是个什么感觉？”

“其实完全没感觉。我原本浑浑噩噩的，不知身在何处。忽然听到你喊我，看到你伤心欲绝。可我自己轻的很，飘来飘去，想抱你却抱不住。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团红雾把我裹了，强迫我入定。我偶尔能听见你说话，却无法张口。直到数日前，那一团红雾散了，我不知怎地就到了我这侄子的身体里。确也不是我挑，我都听羊奕说了，这些时日，辛苦一诺了，日后定好好补偿你！ ”

“补偿？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怎样就怎样，肉偿也是可以的！”

羊诚看着这清朗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不由得一红：“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一诺不爱听吗？那说说别的！”

“不说了，我要睡觉了。 ”

“别啊！都睡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还要睡？你陪我说说话！”

“滚，一边练功去，省得下次再着了别人的道被人砍死。”羊诚把少年往外推：“一国之君这么闲的吗？”

“哎，说到国君这事儿，还真是麻烦。我这个侄子是个国主，我这身份，以后也是麻烦的紧。”

这个甩手掌柜转的什么念头，羊诚一眼就看出来了，顺着他的意思说道：“石弘不是有两个从弟，你要真不愿意干这活，禅位给他们！”

少年一听，欣喜：“嗯，这倒也是个办法！”

羊诚翻了翻白眼：“你还真应承！滚，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再滚回来跟我说话！”

自从遇见了羊诚，慕容轩心中想要的东西是多了一样，可：“我是有想要的，也不能在赵国拿啊！这过意不去啊！”

“回大燕跟你另一个侄子抢你就过意的去？既然已经阴差阳错这个样子了，不如顺其自然吧。反正到最后都一样，殊途同归！”

“有一诺真好，我想了好几日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被你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明白了。 ”少年熊抱羊诚。

羊诚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恼：“你换了个壳，不能给我一点适应时间吗？在你眼中我是没有变化的。可在我眼中，你的变化巨大好不好！也得亏是我，见过的事多，要不然，我早惊傻了。”

“一诺，不觉得这很新鲜吗？”少年抓着羊诚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羊诚手心发烫，抽了回来：“滚，滚，滚！你这么有空，怎么不去关心关心谢渊，他替你收拾匈奴人去了！也不晓得马革裹尸了没有！”

“这怕是要让你失望了，那小子打了刘和一个出其不意，占了长安！”

羊诚惊问：“占了长安？”

少年点头。

若是其他城镇也就罢了，这长安却不同，意义重大。

“我想见见陈焕和秦超！”

“你不要睡觉的嘛？见他们作甚？” 这酸溜溜的味道啊，是打翻了醋坛子。这外壳年龄小了，这里子也跟着年龄变小了？

羊诚苦笑道：“劳碌命啊，这以后，微臣要为国主征战天下，哪里还能好好睡觉啊！”

“寡人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收你当臣子呢，你倒是脸皮厚！再说了，这要打仗也是寡人去，你哪里也不用去，以后就在这栖梧院好好养着。”

“国主这是准备金屋藏娇？我这，也担不起一个娇字啊！”

“你这病娇模样，如何担不起一个娇字？！”

服了他了，羊诚不跟他抬杠了，这样扯下去，扯到太阳下山也扯不出什么来。

这人吧，没见着的时候吧想得慌，见着了吧，又觉得他烦：“劳烦国主开一下尊口，传诏陈焕和秦超来见一见我。”

“你要不要见见北淮一霸刀疤刘和钦之，是刀疤刘的鹞鹰最先找到了我们，他的部曲和钦之带的羊家部曲汇合阎罗门的残兵冲散了虎翼军，救了我们。陈焕和秦超什么的，过了一日才赶到，你若是真等他们来救，黄花菜都凉了。”

羊诚没有亲历最后的战争，不过，当时石虎已死，石弘却还活着，只要石弘不傻，那么剩下的虎翼军就不足为惧。

至于那北淮一霸刀疤刘和钦之来援，这不在自己的计划中，倒确实应该见见他们。

“让他们一并来吧！让小六也一起来，我有事情嘱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