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小区群的邻居阿漠的梦,以下是他的口述。
那天我靠在脏兮兮的沙发上,脚边堆着几个空啤酒罐,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油腻的脸。微信里,又一个买家在追问:“老板,你确定这只布偶猫是纯种的吧?基因没问题?我可不想买只病猫回去。”
我手指翻飞,打字如飞:“放心哥!绝对纯!爹妈都是带证书的,测过基因,健康得狠!你看这品相,这毛量,要不是自家养的,哪能这个价?”发完,我顺手从相册里挑了几张精心修饰过的小猫照片发过去——那是我从网上找的图,跟我棚屋里那些蔫头耷脑的种猫生出来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对方很快被打动,爽快付了定金。
我哼笑一声,把手机扔一边。又成一单。这钱,真好赚。
我是干“家庭繁育”的。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后院猫贩子。我租了个郊区农民房的院子,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品种猫——布偶、德文、英短、金渐层……什么热门我弄什么。它们不是宠物,而是我的生钱机器。
母猫一发情就马上配,一胎接一胎地生。吃最便宜的猫粮,住最拥挤的笼子。生病?轻的自己扛,重的直接扔了或者“处理”掉,反正买新的也比治病便宜。小猫稍微断奶就拿出来卖,挂在小黄鱼、颤音、绿泡泡上,打着“自家猫咪找新家”的旗号,用修过的图片和编造的谎言忽悠那些追求品种又图便宜的人。
什么基因病?什么遗传缺陷?关我屁事。只要它们肚子还能用,能给我下猫崽就行了。至于生出来的小猫未来会不会病痛缠身,那都是它主人倒霉,跟我有什么关系?钱到手就行。要怪就怪他们既要又要,自己连搜索一下相关常识都懒得。
今天生意不错,心情也好。我琢磨着是不是该给那只最赚钱的布偶母猫再配一窝,它上一胎刚断奶没多久。
晚上,几个狐朋狗友叫我去喝酒,我又大肆吹嘘自己最近赚了多少。回家时已经晕头转向,倒头就睡。
然后,我就开始做那个梦。
梦的开头,美得不像话。
我居然去相亲了。对方叫小雅,是隔壁婶子介绍的。照片上看起来温婉可人,见面后发现真人更漂亮,说话轻声细语,家境听说也不错,工作稳定。她对我似乎也挺满意,说我“实在”、“会做生意”。
我简直乐疯了!活该我走狗屎运!我们进展神速,见了几次面,看了电影,吃了饭,她甚至来看过我的“猫舍”(我提前收拾过,把最光鲜的几只抱出来晃了晃,她夸我有爱心)。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很快我们就谈婚论嫁了。
婚礼简单办了,她搬进了我家。新婚燕尔,甜蜜无比。她温柔体贴,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甚至开始幻想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想着是不是该把猫舍再扩大一点,多赚点奶粉钱。
直到婚后大概一个多月,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先是胃里像是装了一个失控的陀螺,毫无规律地翻搅,闻到任何稍微油腻的气味,喉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呕得眼泪直流,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一股酸腐的灼烧感从胃里一路烧到鼻腔。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又像是常年不关机的电脑终于过热,一种从骨髓里透出的疲惫感拖拽着每一寸肌肉,只想瘫软在地,连呼吸都觉得是沉重的负担。
我开玩笑地跟小雅说:“媳妇,我咋觉得我像怀了呢?”
小雅当时正在插花,闻言手顿了一下,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诡异的笑容,轻声说:“说不定哦,去看看医生呗?”
我只当是玩笑,没在意。但症状越来越严重。小腹开始有种奇怪的饱胀感,不像吃撑,更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一块肉在顽固地、无声地生长,皮肤被绷得发紧,甚至能感觉到一种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悸动。
我慌了,一个人偷偷跑去医院。挂了消化科,医生查了一圈说没事,建议我去……妇科看看?
我特么一个男的,看妇科?!我觉得这医生疯了。但身体的变化由不得我不信。我硬着头皮,做了一系列我这辈子都没想过的检查。
最后,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女医生拿着B超单,眼神古怪地看着我,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张先生,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确实是怀孕了。”
我如遭雷击,愣在当场,舌头都打结了:“怀……怀孕?医生你别开玩笑!我是男的!怎么怀?”
医生推了推眼镜,把B超屏幕转给我看。上面是一团模糊的黑白影像,但能清晰地看到……不止一个孕囊!好多個!
“我们也很震惊,但事实如此。而且……”医生深吸一口气,语气更加凝重,“是十胞胎。目前看,生命体征都还……挺稳定。”
十胞胎?!
我眼前一黑,差点从检查床上栽下去。西游记女儿国的剧情发生在我身上了?!可我是男的啊!这是恐怖片!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依旧温柔微笑的小雅,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我语无伦次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收起笑容,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货物般的目光。
“没什么奇怪的。”她说,“这是我们家家族遗传。我看中的男人,就能让他怀孕。你很健康,很适合孕育我们的孩子。”
“你看中?!你就是个怪物!”我崩溃地大喊,想冲过去,却因为身体的沉重和虚弱而踉跄了一下。
她轻易地扶住我,手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别激动,对宝宝们不好。安心养胎,顺产对我们都好。”
顺产?!十胞胎顺产?!我疯了似的想反抗,想逃跑,却发现根本无力挣脱。她把我看得死死的。
我的腹部像吹气球一样一天天大起来,高高隆起,像一个巨大的、不合时宜的肿瘤,坠得我脊柱生疼,根本无法直立行走。我只能佝偻着,像一只笨拙的企鹅,每一步都伴随着腰背部撕裂般的酸胀和呼吸困难。感觉肺被挤到了喉咙眼,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一种奢求;膀胱被压迫,频繁的尿意却伴随着排不净的折磨。我不是我了,我变成了一个臃肿的、为承载而存在的容器。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抚摸著冰冷而坚硬的腹部,里面是多个陌生的生命在活动。那感觉不是喜悦,而是像被一群寄生虫占据、蚕食的恐怖,它们每一次伸展都让我泛起生理性的恶心和恐惧。
更可怕的是,分娩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不是任何一种我认知中的疼痛,那是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从身体内部爆发开来。像有无数只手由内向外撕扯我的内脏和骨骼,要把我整个人从中间硬生生劈开。冷汗瞬间浸透全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点像样的惨叫,只有破碎的呜咽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浸泡在无边的痛苦里。我的意识在剧痛中浮沉,时而清醒地感受到每一波浪潮般的宫缩,时而又模糊地飘离,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具身体在产床上扭曲、挣扎。在小雅冰冷的注视下,我的身体违背着我的意志,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被动地、无法抗拒地执行着‘分娩’这个指令。那‘顺产’不是顺利的顺,而是一种冰冷的、高效的、不容置疑的物理过程,目的只是把‘产品’推出体外。
匪夷所思地,我真的……顺产了。一个,两个,三个……我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非人折磨,十个婴儿(或者说,某种东西)接连离开了我的身体。当一切终于结束时,我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彻底掏空、只剩下一层软塌塌皮囊的袋子。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脱和寒冷。小雅只是冷漠地检查了一下,然后像对待完成任务的母猫一样,给我递来一点水和食物,眼神里没有任何一丝关怀,只有冰冷的评估。
我以为噩梦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
仅仅休息了不到两个月,我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那种熟悉的恶心感又来了。
我又怀孕了!
还是小雅!还是那种冰冷的眼神!还是“顺产对我们都好”!
又一次十胞胎!又一次地狱般的分娩!
循环开始了。
一次又一次,毫无休止。怀孕、巨大的腹部、难以忍受的孕吐和压迫、撕心裂肺的顺产……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头发大把脱落,牙齿松动,皮肤失去弹性,骨骼因为钙质流失而酸痛脆弱。我仿佛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被不断使用、榨取的物品。
我从最初的惊恐愤怒,到后来的绝望哀求,最后变得麻木,眼神空洞地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孕育和分娩,像流水线上的机器。
直到不知道第几次产后,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家里专门弄了个产房),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门虚掩着,外面传来小雅和她母亲(一个看起来同样温婉,眼神却更锐利的老太太)的对话声。
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妈,这个的身子快不行了,产能跟不上了,恢复得也一次比一次慢。”
她母亲的声音冷漠得像在评价一件家具:“嗯,损耗得是差不多了。再生两胎估计就彻底废了。物色新的吧,这个……处理掉。”
“知道,回头我联系老地方。”
“处理干净点,别留麻烦。”
“放心,又不是第一次了。”
……
轰——!
我躺在那里,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我千疮百孔的灵魂。
“快不行了”、“更新”、“处理掉”……
这些词,太熟悉了!这不就是我常说的话吗?!对着那只生了好几胎、身体垮掉、再也怀不上的布偶猫说的话!
报应!这是报应!
极致的恐惧和悔恨瞬间吞噬了我!我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
我猛地从自家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浑身被冷汗浸透,啤酒罐被踢倒,哐当滚在地上。
窗外天刚蒙蒙亮。
我颤抖着摸自己的肚子,平的。摸摸脸,虽然油腻,但轮廓还在。没有怀孕,没有生产,没有小雅……
是梦!是一个噩梦!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梦里那种被无限榨取、最终被像垃圾一样丢弃的绝望感和恐惧感,无比真实地残留着,刻骨铭心。
我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屋里那几个空荡荡的猫笼,耳边仿佛又响起棚屋里那些母猫微弱的叫声,想起我冷漠地计算着它们还能生几胎的样子,想起我毫不心疼地处理掉那些“没用”的母猫时的心态……
“处理掉”……
这三个字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连滚带爬地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和噩梦带来的无尽恐惧。
从那一天起,我再也不敢干那种缺德事了。
我把手里还没卖出去的小猫找了靠谱的领养,把那些被我当成生产机器的种猫,能绝育的绝育,能送养的送养,实在没人要的,我也好好养着,让它们休养,直到终老。
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想起那个梦,想起那一次又一次十胞胎的沉重,想起那一次又一次顺产的剧痛,想起那句冰冷的“这个身子快不行了,要准备更新了”。
有些钱,赚了,是真的会做噩梦的。不,是会有报应的。
虽然醒来发现是梦,但那种沦为生育机器、被彻底物化、最终被无情抛弃的恐怖,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灵魂里,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缓过来……
所以这几天小区群有人发卖猫的广告,我当场就阴阳他们让他们好自为之了,也才想起来告诉你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