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邻居李大猫的梦,下面都是她的口述。
难得我和队友这周三都休息,我给娃学校提前请了假,查好了潮汐时刻表,打算进行想了很久的,人生第一次赶海。
这天潮水最高处是下午两点四十分,我们两点半准时来到了观海公园停车场。换好胶鞋,戴上劳保手套,拿上工具。从防波堤的台阶开始往滩涂上行进。我拎着装备,队友抱着娃,我们跟随潮水逐渐深入滩涂。
然而……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怀疑这个看似普通工作日的“秘密行动”是否早已不是秘密。放眼望去,滩涂上星星点点散布着弯着腰、拎着小桶的人们,虽然谈不上摩肩接踵,但那密度也绝对超出了我对一个工作日下午的预期。海风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海腥味,还夹杂着零碎的人语、孩子兴奋的尖叫,以及小铲子刮擦礁石的沙沙声。一种微妙的沮丧感爬上心头,就像你自以为发现了一个绝佳的私藏景点,结果导航软件却早已把它标成了网红打卡地。这么多人,还能给我们这姗姗来迟的一家三口剩下点什么吗?
“妈妈,快看!这里有个小洞!”女儿在我身边雀跃,小脑袋瓜里显然还没有“竞争”这个概念,只有纯粹“发现新大陆”的喜悦。
我顺着她的小胶鞋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泥洞,周围一圈微微湿润的淤泥。经验告诉我,这很可能只是某个小生物呼吸的孔洞,甚至可能只是泥水渗漏形成的自然凹陷。但我还是蹲下身,拿出我们准备的小耙子,小心翼翼地在那洞周围耙了几下。
泥巴被翻开,除了更黑更湿的泥,什么也没有。
“哎呀,跑掉了吗?”女儿的语气里满是失望。
“可能它比较害羞,不想见我们。”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自己的无奈。队友在旁边笑了笑,把女儿抱起来放在更高一点的礁石上:“没事宝贝,我们往里面再走走,潮水还没退到最低呢,好东西肯定藏在最里面。”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女儿,不如说是给我们自己打气。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滩涂深处行进。滩涂的泥黏得超乎想象,每一次抬脚都需要额外的力气,伴随着“噗嗤”一声,胶鞋的边缘早已糊上了厚厚一层黑泥,沉甸甸的。
我们不得不遵循着前人的智慧——寻找那些看起来比较坚实、脚印密集的路径,像走梅花桩一样小心选择落脚点。偶尔一步踩偏,淤泥瞬间没过脚踝,一种被湿冷紧紧包裹吸吮的感觉便从脚底传来,让人心里一慌,得赶紧借着巧劲或依靠手中的铲子支撑才能拔出来。女儿体重轻,反而成了我们的“探雷器”,她欢快地在一处处看似坚实的地方跳来跳去,偶尔也会一脚陷得深了,“哎呀”一声,我们便手忙脚乱地把她“拔”出来,她反而觉得好玩,咯咯笑个不停。
可是,收获却与我们的努力完全不成正比。礁石上附着着一些小小的、灰扑扑的蜑(dàn)螺和长着藻的荣螺,它们紧紧吸附着石面,个头小得可怜,壳比肉重得多。想象中横行的螃蟹、蹦跳的弹涂鱼、隐藏的蛤蜊、蛏子,连影子都没见着。小桶里只有寥寥几个微不足道的小螺,和越来越深的失望。我开始怀疑自己精心规划的这次赶海,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日子、选错了地点。中潮死汛,或许真的意味着颗粒无收?或者,只是被前面络绎不绝的人们扫荡完了?
就在我准备提议打道回府,去市场买点海鲜算了的时候,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一直在我们身前小心翼翼试探着的女儿,似乎突然掌握了在泥泞中行走的诀窍。她不再需要我们的指引,也不再谨慎地试探,而是像一只突然学会了轻功的水鸟,脚步变得轻快而精准。她开始小跑起来,在黏湿的滩涂上留下了一连串小脚印。
“哎!慢点!别摔了!”我急忙喊道,下意识想追上去。
但她仿佛没听见,像被某种新奇的东西吸引,或者说,被一种突然降临的本能驱使着,越走越快,小小的身影在开阔的滩涂上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地让人心惊胆战。
“快追上她!”队友也急了,我们俩再也顾不得节省体力、寻找坚实地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追去。淤泥此刻变得更加可恶,死死拖拽着我们的胶鞋,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而女儿却仿佛摆脱了重力的束缚,在那片让我们举步维艰的泥滩上如履平地,距离眼看着就被拉开了。
“囡囡!停下!等等爸爸妈妈!”我的喊声带上了焦急甚至一丝恐惧。这片滩涂看似平缓,但谁知道哪里隐藏着深沟或暗管?
她小小的身影在一个拐角处一闪,消失在一大片凸起的礁石和一堆看起来像是人工丢弃的废弃物后面。那是防波堤延伸方向的一个入海口拐角,地形略显复杂。
我和队友气喘吁吁、心焦如焚地绕过那块巨大的礁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它们杂乱地堆叠在那里,像是某个废弃海洋工程遗留下的残骸,冰冷、沉默,与周围自然的滩涂环境格格不入。而女儿,就站在那堆管道前,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
“你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吓死妈妈了!”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责备,快步向她走去。
她转过身,小脸上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后怕,而是一种极度兴奋的光彩,亮得几乎有些异常。
“妈妈!爸爸!快来看!好多好多大海螺!超级大!”她尖叫着,挥舞着小手,指向那堆巨大的金属管道。
我和队友疑惑地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当我们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管道上,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层东西。
那不是寻常藤壶或贝类覆盖的斑驳模样,而是一种……极其密集、几乎让人头皮发麻的附着物。是海螺。无数个海螺,紧紧地、层层叠叠地吸附在冰冷的金属管壁上。
它们的大小确实惊人,普遍有我的拳头那么大,有些甚至更大。远远超过我们之前看到的任何蜑螺或荣螺。但它们令人惊异的并非仅仅是尺寸。
它们的形态,是我这个自诩为贝壳爱好者、翻阅过不少图鉴的人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
它们的螺塔异常高耸,旋转的纹路并非光滑的曲线,而是呈现出一种扭曲、不规则的多角形,棱角分明,仿佛不是自然生成,而是某种拙劣的工业铸造产物。螺壳的颜色是一种极不自然的、混杂的色调,基底是某种令人不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锈红色,上面布满了不规则的黑褐色斑块和扭曲的、类似锈蚀痕迹的青绿色条纹,看上去就像陈旧干涸的血迹和铜绿令人作呕地混合在了一起。
最诡异的是它们的壳口。通常海螺的壳口内部应该是光滑的,或许有色彩。但这些海螺的壳口边缘却异常肥厚外翻,质地粗糙得像未打磨的石灰岩,颜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而壳口深处,本该是幽深之处,却似乎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类似角膜或磨砂玻璃的材质,朦朦胧胧,仿佛后面隐藏着什么,窥视着外部。一些螺体的厣(y?n,口盖)部分外露,那厣看起来质地厚实,不像角质或钙质,反而更像是一小块粗糙、未经处理的……肉,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死气沉沉的黄褐色。
它们一动不动,紧紧吸附着,沉默得令人窒息。数量之多,覆盖之密,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不是它们附着在管道上,而是这些冰冷的金属管道正在孵化这些诡异的东西,或者这些螺本身就是管道的一部分,是某种活着的、令人不安的锈蚀。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这完全超出了我对海洋贝类的认知范畴。海市的沿海,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它们看起来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维度,更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噩梦或蹩脚的恐怖电影里爬出来的造物。它们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不同于海水的咸腥,更像是一股混合了铁锈、陈腐油脂和某种极微弱的、甜腻到发齁的腐烂气味的怪异味道,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还在震惊和疑惑中无法回神,我的队友和女儿却已经行动了起来。
他们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之前的疲惫和失望一扫而空,眼睛里只有那些密密麻麻的诡异海螺。队友放下一直拎着的空荡荡的小桶,掏出我们带来的坚固金属铲子,毫不犹豫地就朝着管道上的一個海螺撬去。
“哇!这个大!囡囡你看,这个更大!”他一边用力撬着,一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异常亢奋的语气对女儿说。铲子与金属管道刮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女儿也迫不及待地戴着她的小手套,试图用手去抠那些位置较低的海螺。她的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完全不像平时那个连碰一下毛毛虫都要犹豫半天的小女孩。
“爸爸!帮我!这个好紧!”
“来了来了!用这个尖头撬它底部!”
他们俩完全沉浸在了“收获”的狂喜之中,配合默契,动作迅速得惊人。那画面诡异至极——在一片荒凉的、泥泞的滩涂上,在一堆锈迹斑斑的工业废弃物前,我的至亲之人,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采集着那些看起来就极度不祥的生物。海风似乎变得阴冷起来。
“等……等一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喉咙有些发干,“这……这是什么螺啊?从来没听说过,样子好怪,会不会……”
“哎呀管它呢!”队友头也不回,不耐烦地打断我,手里没停,“长得怪才好吃!你看这肉,肯定厚!”他成功地撬下了一个巨大的海螺,那东西脱离管道时发出一种沉闷的、类似吸盘脱离的“噗”声。他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笑了,随手扔进带来的购物袋里——那原本是我们准备装换洗衣物的备用购物袋,结实耐用。
“就是!妈妈你看,好多肉!”女儿也举起一个她费力抠下来的稍小一点的,那灰白色的、厚厚外翻的壳口对着我,仿佛一个僵死的微笑。
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这太不正常了。他们的状态,那种急迫和狂热,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我再次看向那些海螺,它们静默地吸附着,扭曲的螺塔在下午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那些黑褐色的斑块像极了凝固的噩梦。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它们壳口那层半透明的覆盖物后面,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黏腻的淤泥让我打了个趔趄。
“你们不觉得这螺长得太……太邪门了吗?”我试图挣扎,“而且这管道看起来是废弃的,会不会有污染?这螺能吃吗?”
“没事!回去多煮煮就行了!高温消毒!”队友的回答快速而敷衍,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下一个目标上。“快快,老婆你别愣着,帮我们再拿个袋子出来!这个快满了!”
就这样,在我茫然和隐隐的恐惧中,他们父女俩以惊人的效率,将那两个带来的大型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连小桶里也满到差点没法握住把手。袋子里沉甸甸的,全是那些扭曲、怪异的巨大海螺,相互挤压,发出轻微的、硬物碰撞的咔哒声。
当最后一个袋子也被装满时,队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了起来。他脸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渗出细汗,眼神亮得吓人。
“走了走了!回家!”他一把拎起那个最沉的袋子,另一只手居然还能轻松地抱起同样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女儿,转身就往外走。
“哎?这就走了?不再找找别的了?”我简直跟不上这急转直下的剧情。
“不找了!有这些就够了!快走!”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是一丝…暴躁?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巨大的浪费。女儿在他怀里也用力点头:“回家煮大海螺吃!”
他们开始往回走。而这一次,他们穿越泥泞滩涂的速度,甚至比来时女儿奔跑的速度还要惊人。队友抱着孩子、拎着沉重的袋子,脚步却稳健而快速,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淤泥的吸力,如履平地般地向前疾行。女儿在他怀里咯咯地笑,指着前方催促“爸爸快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只能慌忙拎起地上另一袋同样沉重的海螺和那些几乎没派上用场的工具,奋力跟在他们后面。
“喂!你们慢点!等等我!”我喊着。
但他们仿佛根本没听见。距离再次被迅速拉大。我气喘吁吁,每一步都陷得那么深,拔出来那么费力,胶鞋好像有千斤重。看着他们几乎是在滩涂上“飘”行远去的背影,一种被抛弃的荒谬感和越来越浓的不安死死攫住了我的心。那袋海螺,在我手中变得异常沉重,冰冷而……在蠕动?不,那一定是我的错觉,是袋子晃动造成的触感。
等我终于狼狈不堪、满身泥点地挣扎到停车场,几乎要虚脱时,我看到我们的车已经发动了,引擎发出不耐烦的低吼。队友已经坐在驾驶位上,女儿也坐在了后座。那满载着怪异收获的购物袋被扔在后备箱边,后备箱盖开着,像是在对我进行最后的等待。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后备箱,刚关上箱盖,车身就猛地向前一窜——
“等等!我还没上车!”我拍打着车门,又气又急。
车尖锐地急刹住,车锁“咔哒”一声弹开。我拉开车门,跌坐进去,惊魂未定。
“你干什么?!差点把我丢下!”我带着委屈吼道,心脏狂跳。
队友没有看我,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磨蹭什么!”他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而陌生。还没等我坐稳,甚至没等我完全关好车门,车子就再次猛地冲了出去,轮胎碾过砂石地,发出刺耳的噪音。
回程的路,仿佛是一场噩梦。
队友的驾驶风格完全变了个人。他平时虽然算不上慢性子,但绝对是谨慎守法的好司机。可此刻,他不断地加速、超车,频繁地变道,丝毫不顾及限速。遇到前方有车稍慢,他就极其不耐地猛按喇叭,甚至探出头去,用我从未听过的污言秽语咒骂那些完全听不见的司机和偶尔横穿马路的行人、电动车。
“你疯了吗?!开慢点!这样太危险了!”我死死抓住头顶的扶手,脸色发白地尖叫。
“闭嘴!”他厉声呵斥我,眼神凶狠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烦躁和狂热让我瞬间噤声,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心。后座的女儿却似乎毫无所觉,甚至还在为父亲“开得快”而兴奋地拍手:“爸爸好厉害!快点回家煮海螺!”
那两袋诡异的海螺就放在后备箱,但我却感觉它们那令人不安的存在感充满了整个车厢。那股铁锈、腐油和甜腻混合的怪异气味,似乎越来越浓了。
一路疾驰,险象环生。车还没完全停稳,队友就跳下车,猛地打开后备箱,拎起那两袋海螺,大步流星地冲向电梯。女儿也像个小尾巴一样拎着被塞满的小桶飞快地跟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吃海螺吃海螺”。
我魂不守舍地跟在后面,双腿还在因为刚才的飞车和恐惧而发软。
回到家,甚至没换鞋,没脱掉脏污的胶鞋和外衣,他们父女俩就直接冲进了厨房。
队友一把扯过平时吃饭用的高脚凳,踩在上面,从橱柜顶端拿出了那个最大的、平时很少用的不锈钢汤锅。女儿则兴奋地撸起袖子,搬来小凳子垫脚,站在水池边,催促着:“爸爸快给我海螺!”
他们把两大袋海螺哗啦啦地全部倒进了不锈钢水槽里。那场景让我有点反胃——无数扭曲、怪诞、色彩诡异的螺体相互碰撞、堆积,几乎填满了整个水槽。它们壳上那些锈迹、污渍和难以名状的附着物,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和不祥。
队友打开水龙头,用最大的水流冲刷,拿起硬毛刷子,开始发疯似的刷洗那些螺壳。女儿也有样学样,拿起一个小刷子,努力地刷着,小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水花四溅,弄得厨房台面、地面全是泥水和那种诡异的黏液。
我站在厨房门口,手足无措。那强烈的、混合型的怪味在密闭的厨房里愈发浓郁。
“我们……我们真的要吃这个吗?”我虚弱地做着最后的努力,“我查查看这到底是什么吧?万一……”我掏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以分享生活经验著称的“小绿书”APP,手指颤抖地在搜索框里输入“滩涂巨大海螺金属管道诡异”等关键词。
搜索结果杂乱无章。大多是普通的赶海收获分享,偶尔有提到某种不常见的螺,但图片点开,与我眼前水槽里这些噩梦般的造物相去甚远。没有一条信息能给我明确的答案。我知道有毒的螺,比如织纹螺、芋螺,它们有特定的形态,眼前这些虽然诡异,但确实与已知的有毒品种外形迥异。但这并不能消除我的疑虑——未知,有时比已知的危险更可怕。
“查什么查!没事!”队友头也不抬,语气极度不耐烦,“你看这肉,多新鲜!”他抓起一个刷得差不多的大螺,那螺肉因为受刺激而从壳口微微探出,呈现出一种灰白中带着不自然暗红的颜色,看起来特别肥厚,但却莫名地让人没有食欲,只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抵触。
“就是!妈妈别挡路!我们要煮了!”女儿也推着我,力气大得惊人。
他们完全不听劝告。很快,一水槽的海螺被他们粗暴地刷洗了一遍,然后被全部倒入巨大的汤锅里,加上冷水,扔进几片姜,盖上锅盖,开足大火。
整个过程流畅、急迫得如同一场演练了无数次的仪式。
我放弃了劝说,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越来越强的恐惧笼罩了我。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那口巨大的汤锅在猛火的攻势下,很快发出轰鸣,蒸汽腾腾升起,带着那股无法形容的、煮熟后的怪异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那气味……似乎比生的时候更浓了,甜腻的腐臭味似乎被加热激活了,混合着姜片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协奏。
煮了大概二十五分钟——队友认为这已经足够“消毒”和煮熟一切——他们便急不可待地关了火。
甚至没等热气完全散去,队友就揭开了锅盖。更加浓烈扑鼻的怪异热气轰地涌出,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锅里那些已经被煮成暗红色的、更加狰狞的海螺。他用漏勺捞起一大盆,端到餐桌上。
女儿早已拿着碗筷和……天呐,她甚至翻出了缝被子用的大号不锈钢缝衣针,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了。
盛宴开始。
他们顾不上烫,徒手抓起滚烫的海螺,用那根粗大的缝衣针粗暴地刺入壳口,撬出里面一大团完整的、灰白暗红交织的螺肉。也顾不上蘸任何调料,就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唔!好吃!太鲜了!”队友含糊不清地赞叹着,眼睛里闪烁着极度满足的光芒,嘴角甚至流下些许汤汁。
“哇!好好吃!爸爸我还要那个大的!”女儿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汁水,腮帮子鼓鼓的,平时挑食的她此刻仿佛饿狼转世。
那螺肉煮熟的形态,看起来……似乎比生的更加肥硕,甚至有些肿胀。他们吃得那么香,那么急迫,一口接一口,一个接一个,仿佛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餐桌上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小的、怪异的螺壳小山。那咀嚼的声音,吮吸的声音,在安静得只有他们进食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被这画面惊呆了。那扑鼻的怪异气味和他们的吃相,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诡异场景。说实在的,我内心深处作为一个海鲜爱好者,确实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和馋意——那螺肉看起来确实很肥美。但是,一种更强大的本能在我脑中疯狂拉响警报:异常!这一切都太异常了!从发现它们的地方,到它们诡异的外观,再到我队友和孩子如同中邪般的行为!
“不能全家一起倒下。”这个念头盘踞在我的脑海。如果我吃了,万一有什么事,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我必须保持清醒。
我强压下那一点点被氛围勾起的食欲,死死克制住自己,只是坐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风卷残云,看着那满满两大袋、数量惊人的海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他们几乎吃光了所有。
盛宴终了。队友满足地打着饱嗝,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涣散,但脸上洋溢着一种奇异的幸福感。女儿也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嘟囔着“太好吃了,明天还要去抠”。
收拾残局时,他们似乎才稍微恢复正常一点,但行动间仍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和满足。那堆诡异的螺壳被扔进楼下垃圾桶时,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仍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晚上睡觉时,队友很快就陷入了沉睡,呼吸沉重。我躺在他身边,却毫无睡意,白天的一切在脑海里反复播放,那些海螺扭曲的形态、队友暴躁的驾驶、他们狼吞虎咽的画面……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心悸。我甚至觉得房间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那股甜腻的铁锈腐臭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极度不安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眠很浅,噩梦纠缠着我。梦里全是那些海螺,它们在蠕动,在增殖,覆盖了一切……
第二天早晨,生物钟让我在惯常的时间醒来。窗外天已蒙蒙亮。
习惯性地,我伸手向旁边摸去,想要轻轻推醒队友,告诉他该起床准备上班了。
然而,我摸到的……是一片冰冷的、粗糙的、坚硬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我的心猛地一沉,睡意瞬间吓飞得无影无踪。我猛地睁开眼,转过头去。
身边,队友原本应该躺着的位置……没有人。只有一堆……东西。
一堆巨大的、扭曲的、暗锈红色带着黑绿斑纹的……海螺壳。它们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体积几乎与我队友相仿。那灰白色、厚厚外翻的壳口,如同无数个僵死凝固的呐喊,无声地对着天花板。
我压着惊恐冲进孩子的房间,女儿的床上!也是一样的一堆小小的摆成人形轮廓的海螺壳!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做噩梦了?!”身旁,队友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被惊醒的沙哑和关切。他翻过身,温暖的手掌抚上我的后背。
几乎是同时,卧室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和女儿带着睡意、怯生生的声音:“妈妈?你怎么了?我听到你叫……”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猛地扭头看向身旁。
队友一脸担忧和困惑地看着我。隔壁房间,女儿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
我看着眼前无比正常的队友和女儿,深吸一口气,用无比严肃、甚至带着后怕的哭腔郑重地说道:
“听着,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不认识的、奇奇怪怪的东西,绝对!绝对不可以往嘴里放!听见没有!绝对不能吃!”
队友和女儿被我这没头没脑、却异常严肃的警告弄得一愣,面面相觑。但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样子,队友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好,不吃不吃。一个梦而已,看把你吓的。”
请文明赶海,文明钓鱼,文明郊游,不清楚能不能吃的东西切勿大量采集,**生物请在采集地原地放生,不要随处一扔了事。
一念之差,垃圾遍地。一时之快,牢狱之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第七十六个梦:赶海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