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和腥臊气,混合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气味。我踢了踢脚边那只绿皮小怪物软塌塌的尸体,它那丑脸上最后定格着愤怒和痛苦。哥布林,村子附近的麻烦算是暂时清理干净了。
可清理干净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环顾四周,破败的篱笆,几间歪歪扭扭、早已没了炊烟的村屋,寂静无声。瘟疫像一场无情的天火席卷而下,只留下我这样零星几个侥幸存活却无依无靠的灰渣。家?早就没了。亲人?坟头草都快比我高了。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包裹着我,比身上这套从死去的守林人那里扒来、明显大了一号的皮甲还要不合身,空落落地晃荡着,仿佛心里也在漏风。
“走吧。”我自言自语,声音干涩,“总不能留在这里,跟回忆和鬼魂过一辈子。”
我的全部家当寒酸得可怜:一把刃口有多处缺口的铁剑,一块边缘朽烂、但中心那块家族纹章还算完整的木盾——据说是祖传的,但自我见到它起,就是这样一副饱经风霜、随时要散架的模样。一个瘪瘪的行囊,里面是两套浆洗得发白却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裤,几块硬得能当石头用的黑面包,一个皮质水囊,还有几根短火把。这就是一个初级冒险者的全部行头,穷得荡气回肠。
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沉默简陋的墓碑,我转身踏上了通往外界的小路。
兴许是我这身穷酸气过于浓郁,一路上竟异常顺利。林间的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稍稍吹散了心头的阴霾。甚至在一处狭窄的隘口,我还真碰上了三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家伙——他们面色凶悍,武器随意地挎在腰间,标准拦路强盗的配置。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那粗糙的触感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们秃鹰般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似乎想刮出点油水来。但很快,那目光就从贪婪变成了嫌弃。为首那个脸上带疤的家伙甚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表情仿佛在说:“快滚快滚,别耽误老子功夫,穷得连抢的价值都没有!”
我:“……”
谢谢啊,有被侮辱到,但更多的是无事发生的庆幸。我加快脚步,溜了。
越靠近那个传说中的莱雅镇,道路越发明显起来,脚下的土路渐渐被踩实的土石混合路取代。就在我以为这种“穷鬼护体”的顺利会一直持续下去时,我在一段林荫小路旁,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乞丐。
她蹲坐在路边一棵大橡树下,抱着膝盖,看上去楚楚可怜。但等等——这“可怜”似乎有点水分。她确实穿着打扮有些杂乱,颜色搭配得极其任性,但仔细看,料子并不差,而且干干净净,没什么污渍。最关键的是,她那脸蛋,圆润得跟刚出炉的白面包似的,泛着健康的光泽,头发更是油光水滑,一根枯黄分叉都没有,在树影投下的光斑里简直能反光。还有那身材,包裹在略显紧促的衣物下,能看出线条流畅而结实的肌肉,感觉一拳能打死我之前干掉的那头狼,然后再跑十里地不带喘的。
这哪是三天没吃饭?这分明是三天吃九顿,还顿顿有肉的模样!
她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软糯的腔调:“行行好吧,善良的冒险者,我已经三天没吃到一点东西了,快要饿死了……”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姐姐,您这演技,还没您这身腱子肉有说服力。她脸上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倒是挺真,不像装的,但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我心里警铃大作。富家落难小姐?没那股子骄矜气。同行冒险者?身边连个包裹匕首都没有。
但我自己这种状况,实在无力承担另一个“三天没吃饭”的沉重负担。我硬起心肠——主要也是怕打不过她——干巴巴地回答:“抱歉,我也……没吃的……”
说完,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速离开,背后那灼灼的目光,让我后颈发凉。走出去老远,我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人还蹲在那里,只是姿势似乎放松了些,她正歪着头,慢条斯理地用手梳理那亮得过分的头发。
……真是个怪人。我摇摇头,把这点小插曲抛在脑后,莱雅镇高耸的围墙已经隐约可见了。
镇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店铺,喧哗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与我那个死寂的村庄形成了惨烈的对比。我这刚进城的土包子,直看得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东张西望的冲动,牢记正事——冒险者公会。
凭着老村长那张皱巴巴、字迹都快磨没了的推荐信(天知道他是多少年前的注册冒险者),我居然异常顺利地办完了登记和身份证明换领。柜台后面的办事员小姐效率极高,表情淡漠,仿佛给我这个唯一的客户办理业务是件极其打扰她清闲的事情。拿到那块代表着“正式”的薄铁牌时,我激动得差点没拿稳。
好了,现在是下一个严峻的问题:我,身无分文。
铁牌不能当饭吃。当务之急是找点活儿干换取今晚的食宿。公会大厅一侧的任务公告栏前围着不少人,我费劲地挤进去,仰着头仔细搜寻。
结果让人沮丧。由于我到这里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那些报酬丰厚、听起来又不太危险的任务早就被眼疾手快的家伙们抢光了。剩下的不是鸡毛蒜皮的零工(报酬也是鸡毛蒜皮),就是些明显写着“坑人”二字的高危委托(比如“清理镇外矿洞深处的变异巨鼠巢穴,疑似有鼠王,报酬面议”)。
肚子叫得更响了。我绝望地合计着是不是该去找个马厩或者干草堆凑合一晚,或者干脆出城去找个安全的树杈挂一夜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喂!那边那个小伙子!对,就是你,看公告栏那个愣头青!接活儿吗?”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位目测至少一米八、肩宽背厚的大娘。她穿着浆得笔挺的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一看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强者。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菜篮子,里面装满了新鲜蔬菜,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散发出的那股子“我很能干也很能打”的气场。“什么活儿,大娘?”我忙问。
“护送你干不干?”大娘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得像探照灯,“我家大小姐需要人护送回北边的婆家,白岩镇。路不远,顺着大路走,脚程快的三个小时就到。就算我家小姐走得慢,磨磨蹭蹭四个小时也顶天了!到了那儿,你把她交给镇子入口岗亭的卫兵,让当值的队长在回执上敲个当天的入城章,你拿回来,就算完事!”
听起来……简单得过分。而且,“那报酬呢?”
“二十个金币!”大娘报出一个让我心脏骤停的数字,“现在先付你八个定金,剩下的十二个,你拿着盖了章的回执,到冒险者公会这儿直接找柜台领!”
二十个金币!我兴奋得有些头脑发昏!这够我吃多少顿热乎饭,住多少晚旅店了?还能买点像样的伤药,甚至给盾牌包个铁边?
“为什么……选我?”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毕竟公告栏那边还有几个看起来更老练的冒险者。
大娘撇撇嘴:“那几个油子滑头得很,我怕他们半路拐着我们小姐去卖咯!你看着虽然愣了点,但眼神还算干净。怎么样,干不干?”
“干!”我生怕她反悔,答应得斩钉截铁。
“爽快!喏,定金!”大娘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钱袋,叮当作响地数出八个金灿灿的小圆饼拍在我手里。那沉甸甸的触感,那迷人的光泽,我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家小姐在哪?我们这就出发?”
“顺着这条路,穿过中心广场,见过那个挂着个呲牙咧嘴小猪招牌的餐馆吗?对,‘快乐小猪’,就是它!它左边那条巷子,进去第三家,挂着黄铜门环的就是。小姐已经准备好了,你直接去接人就行!我得赶紧回去给老爷夫人准备晚餐了!”大娘语速极快,交代完,拎着菜篮子风风火火地就走了,留给我一个雷厉风行的背影。
我紧紧攥着那八个金币,感觉人生充满了希望。按照大娘的指示,穿过人声鼎沸的广场,果然找到了那只画风清奇、笑得极其欠揍的粉红小猪招牌。深吸一口气,我转向左边的巷子。
巷子比外面安静不少,阳光被两边的建筑切割成窄窄的一条。我刚走进去没几步,突然,一声清晰又带着几分戏谑的流氓哨声从前面岔路口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斜倚在墙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是个女人,一身利落的深色皮甲,勾勒出矫健的身姿,身上零零碎碎挂了不少小包和小工具,一看就是资深“业内人士”。她棕黑色的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但她前额那一簇挑染般的亮黄色毛发,像一撮不安分的火焰。
“哟,生面孔。”她开口,语调带着三分调笑,三分狡黠,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看好戏的意味,“就是你接了护送‘肉铺家大小姐’的活儿?”
肉铺?原来那大娘的主家是开肉铺的?怪不得那么魁梧。
“是我。”我点点头,警惕起来,这女人看起来不好惹,“不就是送她去北边的白岩镇吗?路上顶多有些野兽需要驱赶,应该没什么难度吧?”我还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示意这活儿很简单。
“呵,”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站直了身体,一步步走过来,围着我绕了半圈,像在打量什么新奇物种,“天真。知道那大小姐是什么货色吗你就敢接?你这点定金,怕不是不够给她路上买零嘴的。”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股子故作神秘的气氛拿捏得十足,“咱们镇上有名的‘花痴’,可不是说她喜欢俊男美女,而是——见了能吃的就走不动道,馋痴了的痴!”
她看我似乎没完全理解,继续解释道:“那大小姐,啧啧,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贵族家的小姐。可实际上呢?脑子就跟她的胃一样,直通到底!只要谁手里有好吃的,或者闻着味儿像好吃的,她就能立马扑上去,抱大腿、蹭脸、撒娇打滚,什么都干得出来!只要给口吃的,让她跟你私奔她都干!不分男女老少,只要你像是个能提供食物的‘移动饭票’,她立马就能化身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在她喋喋不休地灌输这些八卦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分神。主要是她前额那撮极其醒目的黄毛,以及她说话时那种机敏狡黠、眼神滴溜溜转的神态,总让我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死活想不起来。
她的话我听见了,但说实话,没太往心里去。花痴?贪吃?就这?我以为多大事呢。一个小姑娘,能有多难搞?实在不行,我拉着走,抱着走,扛着走,总归能给她安全送到地方吧。八个金币的定金已经在我口袋里了,这活儿还能黄了不成?
但显然,是我轻敌了……
当我敲开那扇挂着黄铜门环的门,见到那位大小姐时,我必须承认,她确实美得超乎我的想象。肌肤白皙细腻得像上等的羊奶,脸颊泛着健康的粉晕,嘴唇是娇嫩的蔷薇色,一双大眼睛圆溜溜、水汪汪的,像是蕴藏了整个星空。她穿着一身用料考究的双色晕染连衣裙,更衬得她身段窈窕……呃,或者说,丰腴结实?
我先前那“抱着走”、“扛着走”的天真想法,在看到她裙摆下那截结实的小腿和目测比我沉不少的体型后,瞬间粉碎得连渣都不剩。这分量,扛着我走还差不多。
而且,她的表情很奇特。当她看向你的时候,眼神天真烂漫,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能治愈所有疲惫。但只要视线一移开,她那漂亮的脸蛋上立刻会浮现出一种……近乎呆滞的放空状态,甚至隐隐有点不耐烦的臭脸,跟刚才那甜美笑容判若两人。
“大小姐,我是受雇护送您去白岩镇的冒险者。”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老手。
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眨了眨。
我想起大娘的嘱咐和那黄毛女的警告,果断打开行囊,拿出我那套备用的干净衣服——灰扑扑的宽松套头麻衣,直筒厚棉布裤,还有一件同布料的多口袋马甲。“为了路上安全,请您换上这个吧,更方便行动,也不会引人注目。”
她倒是异常顺从,接过衣服,乖乖进里屋换去了。等她再出来,那一身华服被朴素的农妇装取代,我把她那一头灿烂柔软的金色长发也像普通农妇那样编起来盘在脑后。好了,现在看起来像个稍微过于漂亮了点、但还算正常的村姑了。
“我们出发吧,大小姐。请跟紧我。”我松了口气,看来开局顺利。
她安静地点点头。
然而,这顺利的假象,在我们走出巷子,再次经过那家挂着滑稽小猪招牌的餐馆时,轰然崩塌!
餐馆露天座位上一个胖绅士正满足地舀起一勺香气浓郁的奶油蘑菇浓汤,准备送入口中。就在那一瞬间,我身边仿佛刮起了一阵风!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那位一秒前还安静跟在我身后的大小姐,已经如同精准发射的炮弹,稳稳地坐在了那位胖绅士的大腿上!她双臂亲昵地环着对方的脖子,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对方油光满面的脸上,用那种能腻死人的、软糯甜美的嗓音撒娇:“唔~好香好香哦~分我一口好不好嘛?就~一~口~求求你啦~”
胖绅士吓得勺子都掉了,汤洒了一身,目瞪口呆地看着怀里这突如其来的“艳福”,表情介于惊喜和惊恐之间。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妹妹她饿昏头了!”我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试图把这个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的“牛皮糖”从受害者身上扒下来。触手之处,是她结实的手臂和腰身,一整个重如泰山、稳如磐石!最终,在我几乎要动用杠杆原理的前提下,才勉强把她拽开。我无视了她那泫然欲泣、仿佛被残忍地剥夺了人生希望的表情,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餐馆区域。
“大小姐!我们不能这样!”我试图跟她讲道理。
她看着我,委屈地扁着嘴,眼睛里水光盈盈,仿佛我是个虐待儿童的坏人。
我心软了一秒。甚至还不到一秒。
因为紧接着,我们路过了一家甜面包刚出炉的面包店。
那诱人的、甜蜜的、温暖的面包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的眼睛精光绽放,比我见过的任何宝石都璀璨,也比我见过的任何猛兽都骇人!
“面包——!!!”
她发出一声幸福的、近乎呻吟的欢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正端着一盘试吃品走出店门的年轻伙计!
那伙计根本没见过这阵仗,直接被一个温香软玉(并且力量十足)的美女抱了个满怀,手里的盘子飞了出去,面包块洒了一地。她就像一只树袋熊,整个人挂在小伙计身上,脸颊拼命蹭着对方沾满面粉的围裙,嘴里念念有词:“香香!好吃!给我!给我吃嘛!”
“放开我啊!救命啊!”小伙计吓得惨叫。
我:“……”
苍天啊!大地啊!我到底接了个什么活儿!
快不得能给二十金!接下来的路程,彻底变成了一场我与大小姐之间关于“食物”的拉锯战!她仿佛自带美食雷达,总能精准定位方圆五十米内的一切食物!
一个挎着篮子回家的大婶路过,篮子里装着红红的浆果。大小姐眼睛一亮,如同猎豹般窜出,还没等大婶反应过来,她已经抓了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还对惊愕的大婶露出甜甜的笑容。
一个扛着柴刀、嘴里叼着根干肉条的樵夫迎面走来。大小姐的视线瞬间锁定那根肉条,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直勾勾地就凑了过去,踮起脚尖,鼻子一抽一抽地就要去够那根肉条,把樵夫大叔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拔刀。
甚至路边草丛里一朵颜色鲜艳的蘑菇,都能让她驻足,流露出强烈的、想要尝一口的渴望,被我死命拉住才作罢。
我心力交瘁!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冒险者,而是一个帮人遛不听话的大型犬的倒霉保姆……我的精神时刻紧绷,视线不敢离开她半秒,手臂因为一次次把她从各种“食物提供者”身上扒下来而酸疼不已。
说好的野兽袭击呢?说好的强盗劫道呢?快来点正经的危险吧!我宁愿跟野狼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再跟这位力大无穷的花痴大小姐拔河了!
然而,除了远处林地里几双绿油油的、疑似狼群的眼睛在默默窥探,我们竟真的没遇到任何传统意义上的危险。
最大的危险,全都来自我身边这位人形自走美食探测兼社交距离粉碎机!
一路鸡飞狗跳,斗智斗勇,我们终于——终于在夜幕完全落下的时候——看到了白岩镇入口那摇曳的火把和岗亭的轮廓。
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虚脱了。
当我把一脸不情愿、还对卫兵手里拿着当夜宵的肉饼虎视眈眈的大小姐交给值班队长,飞速说明情况并拿到了盖章的回执时,我差点喜极而泣。
“交给我们就好,唉,又跑回去了啊,莱雅镇嫁过来的小姐……”卫兵队长似乎习以为常,熟练地拦住试图扑向他桌上肉饼的大小姐。
我揣好回执,逃也似的转身就跑!夜风在我耳边呼啸,啊!终于解脱了!
不同于来时的漫长和折腾,回程的路简直一眨眼就跑完了。当莱雅镇的城墙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我甚至有点恍惚。
冲进冒险者公会,把那张珍贵的回执拍在柜台上(还是那个表情淡漠的办事员小姐,她抬眼瞥了我一下,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同情?),顺利拿到了剩下的十二枚金币。
整整二十个金币!我捂着胸口,感觉心跳快得要蹦出来了。财富自由!短暂的财富自由!
现在,首要任务是找一家舒服的旅店,洗个热水澡,吃一顿热乎乎的大餐!然后睡他个天昏地暗!
我正美滋滋地规划着奢侈的夜晚,盘算是吃炖肉呢还是烤鸡呢,还是每样都来一点……
“哔哟——”
一声熟悉又轻佻的流氓哨,从旁边的暗巷里传来。
我浑身一滞,慢慢转过头。
巷口,那个额前一撮风骚黄毛的女盗贼(或刺客)又出现了!她依旧斜倚着墙,双手抱胸,脸上挂着那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狡黠笑容。
“诶嘿~”她发出一个得意的音节,“看你这副模样,虽然狼狈了点,但好歹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怎么样,姐姐我之前给的情报,够劲吧?值不值得你请我好好吃一顿,嗯?”
我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捂紧了钱袋:“你那情报……有和没有,区别不大。”该受的罪一点没少!
“哟,过河拆桥啊?”她也不恼,笑嘻嘻地走过来,极其自来熟地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没事没事,姐姐我大气!你请我喝一杯最便宜的麦酒,以后在这莱雅镇,有什么好活儿、坑爹活儿,姐姐我第一时间给你通风报信,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她身上带着点尘土和汗水的味道,但并不难闻,混合着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草叶气息。被她这么勾肩搭背地拉着,那撮黄毛在我眼前晃悠,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二十个金币确实不少,分一点点出来打点人际关系,尤其是这种看起来消息灵通的“地头蛇”,似乎……也不亏?毕竟我初来乍到,多个“内部消息”来源总不是坏事。
“……好吧。”我勉强答应,“就一杯麦酒。”
“爽快!走!带你去个好地方,便宜又实惠!”她立刻眉开眼笑,热情地揽着我往前走,力气大得我几乎没法自主选择方向。
她推荐的旅店藏得可真够深的,在城墙根底下一条七拐八绕的小巷尽头,门脸不大,但走进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装潢是那种老式的气派,木质厚重,灯光温暖,人不多,显得很安静。确实像个不错的落脚点。
我稍稍放松了警惕,走向柜台后那个看起来昏昏欲睡的男侍应:“你好,请给我一间单人房……”
“哦,你先订着,我有点内急,先去趟茅房!”黄毛女突然松开我,捂着肚子,表情夸张地嚷嚷了一句,然后不等我回应,就一溜烟地朝着侍应所指的后院方向跑没了影。
我摇摇头,继续跟侍应说话:“房间多少钱一晚?”
“带晚餐和早餐的话,10个银币。”侍应打了个哈欠。
“好的,我要一……”我边说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那个鼓囊囊、让我安心无比的钱袋。
嗯?
摸了个空。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低头,双手慌乱地在腰间、身上来回摸索——空空如也!我刚拿到、还没捂热乎的、整整二十个金币 不见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刚才……只有那个黄毛女接近过我!她还勾着我的肩膀!她那自来熟的举动!她那蹩脚的“尿遁”!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啊——!!!”
我猛地从自己的床上坐了起来,活生生气醒了。
窗外天光微亮,熟悉的房间轮廓逐渐清晰。
我下意识地看向床尾。只见我的三只猫祖宗正窝在那里睡得四仰八叉。
玳瑁色的猪猪毛蜷成一个圆滚滚的球,那身厚厚的、油光水滑的皮毛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活脱脱就是梦里那个“珠圆玉润、头发油光水滑”却声称三天没吃饭的可疑乞丐!她平时可不就是那样吗?明明是个武力值爆表的英短混血小肌肉猫,被欺负的时候却只会一边“哭”一边扭捏却有力胡乱地反击……
而睡姿最豪放、几乎摊成一张猫饼的三花猫river,那雪白的肚皮、粉嫩的鼻尖,还有那即便睡着了也仿佛带着点天真呆萌表情的脸——不就是梦里那个肌白胜雪、貌美如花却为了口吃的能瞬间化身社交恐怖分子的花痴大小姐吗?!现实里它可不就是这样!听见塑料袋响比听见我喊它名字还亲,第一次见的兽医小姐姐,就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凑上去猛舔人家脸!
再看一边的双色狸花杨媛媛,额前那撮标志性的、像挑染过的黄毛,在晨曦中格外显眼——梦里那个偷我钱的、额前一撮黄毛的可恶盗贼!除了她还有谁!
我一时气结,哭笑不得。
搞了半天,是你们三个活宝啊!在梦里都不让我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