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明空号那明亮的日间灯光中浮上水面,眼前的画面穿过黑暗,逐渐清晰。我发现自己正飘浮在明空号某个大型舱室的上方,像一个沉默的幽灵,以一个纯旁观者的视线观察着这个我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明空号的全息多媒体娱乐室。平时这里或是用于战术推演、星际地图测绘,或是播放些老掉牙的联盟娱乐节目,但今夜,这里被彻底改造了。360度环绕的声场正播放着悠远而略带悲怆的古琴韵调,逼真到极致的全息投影将整个空间转化为一个古朴的东方村落场景:黄土墙、茅草屋顶、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岭。甚至连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润气息。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星星海盗团的姐妹们,她们大多换上了舒适的常服,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交头接耳,期待着接下来的演出。气氛热烈得像是在过节——也许确实是节日,例如,春节年会?
“我”的视角掠过观众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轮机组的女孩们凑在一堆,战斗组的成员们坐得笔挺却也不乏笑意,后勤采购的几位正分享着一包零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次我没有在王桂兰的身体上线。因为“我”看到了“王桂兰”她自己。她正和厨房的阿丽、阿玲坐在一起,怀里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看起来像是用某种外星谷物炸的,泛着淡淡的紫色),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碎屑,完全沉浸在等待开演的兴奋中。不知何故我清晰地确信:她拥有着“我”在梦中经历的一切记忆,但此刻,她是独立的,是明空号海盗团的一员,正享受着属于她的集体娱乐时光。
灯光微微暗下,琴声渐息。一道光柱打在舞台前方,船长石大娘缓步走入光柱中央。她没有像平时那样穿船长制服,而是一身靛蓝色的古朴长袍,头发挽起,插着一根木簪,竟真有几分说书人的气度。看来,她便是今晚的“讲述者”。
石大娘(“讲述者”)开口,声音通过环绕声场传递出来,沉稳而富有磁性,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姐妹们,听好了!故事开始了!在东越的庸岭,有条巨蛇祸害百姓,吃人无数。官府呢?软弱无能、束手无策,只能靠迷信来糊弄。就像联盟那些官僚,总想着用协议和条约挡住星际风暴,却从来不自己上手。”台下顿时一阵笑声,王桂兰拍手叫好:“大娘说得对!联盟那帮人,还不如咱们明空号的引擎靠谱!”
哇,不愧是石大娘,这么会借古讽今,寓教于乐。因为我是个“幽灵”想必大家都看不到我,于是我就开启了“自由吐槽”模式。
全息背景随着她的讲述变幻,展现出巨蛇黑影掠过村庄、百姓惊慌逃窜的景象,配上压抑的背景音效,令人身临其境。
随即灯光稍亮,场景切换到了“县衙”。韦大娘扮演的“县官”登场了。她穿着滑稽的、明显大了一号的官袍,戴着的官帽摇摇欲坠,脸上却堆满了官僚特有的虚伪和焦虑。她手里甚至还不忘摩挲着她那从不离身的玉石算盘,仿佛在计算剿蛇的成本和祭祀的收益。
紧接着,屠姐(“巫师”)上场了。她身披五彩斑斓的羽毛斗篷(看起来像是从哪个星际异族那里淘来的战利品),脸上画着神秘的纹路,手里拿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水晶(看起来像是坏掉的相位器零件)的法杖。她扭动着腰肢,步伐夸张,用一种故意拿腔拿调、混合了好几种方言的古怪腔调说话:
“大人呐~~~这事儿,它不能硬来!”她拖长了调子,手指掐算着,“那是山神爷不高兴啦!得哄!得表示诚意!挑几个童女送过去,安安山神爷的心,这事儿没准就平了~~~” 她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这“巫师”看起来更像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
韦大娘(“县官”)配合地做出擦汗的动作,用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下,一脸“肉疼”地宣布:“唉!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虽然……这成本……啧!就这么办吧!贴告示,选童女!”
台下,有姐妹低声笑骂:“这昏官!这神棍!算盘打得比相位炮还响!”
第一幕结束。灯光暗下,场景迅速转换。
第二幕,“李寄之家”。赵姨扮演“李寄的父亲”上场了。她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虽然她的身高和瘦削体型与一个愁苦老农相去甚远,但那精湛的演技和刻意佝偻的背脊,竟真演出了几分绝望和懦弱。
“哎呦喂!这可咋整啊!咋就轮到我家娃儿了……这不是要我老李命的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一边作哭泣擦眼泪的动作,一边捶胸顿足。
这时,今晚的主角——“李寄”——机械崽登场了。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布衣,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小小的脸上表情严肃,甚至有点过于严肃了,透着一股属于技术人员的执拗和认真。
“爹!别担心,我自有妙计!”机械崽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做技术报告时的笃定,“我可以主动去!但我要跟官府提条件!”
赵姨(“父亲”)猛地抬头,惊呼:“娃儿你傻啦!这就是去送死!”
机械崽(“李寄”)上前一步,眼神锐利(仿佛在扫描故障):“按我的来一准没事!您去跟那当官的说,我自愿去,但是要给我找把好点的剑,要锋口淬火均匀那种!再弄条厉害的狗,要经过训练的猎狗!还有,准备一大筐糯米团子,要粘性大的,加蜜糖的!”
她说到“锋口淬火”时格外认真,台下懂行的轮机组女孩们发出一阵会心的嬉笑。
台下,王桂兰塞了一大口爆米花,含糊不清地对旁边人说:“看吧,机械崽就算演古代少女,开条件也像在列采购清单。”周围的厨房姐妹们都跟着笑起来。
场景再转,“县衙”堂前。机械崽(“李寄”)在赵姨(“爹爹”)的陪同下向韦大娘(“县官”)和屠姐(“巫师”)提出要求。韦大娘捻着不存在的胡须,眼睛滴溜溜地转,嘴里嘀咕:“这预算……超支了啊……”屠姐则围着机械崽转圈,用夸张的语调表示怀疑:“这小丫头~~~要这么多东西?那剑你能挥动吗?一条猎狗也能有用?别是给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餐吧?嘻嘻嘻~~~”
机械崽只是板着小脸,坚持道:“按我说的准备,要不根本没有人家愿意献上自己的闺女。” 仿佛是她那副“技术方案已论证,无需废话”的气场,把县官和巫师都镇住了,两人只好不情不愿地应允了。台下又是一片笑声,有人喊:“钱工威武!”
看来大家都没有什么舞台剧经验,说实话演得还不如初中主题班会……但是胜在够亲切,尤其是能看到平时严肃可靠的领导团队给大家演这种不着调的戏,姐妹们自然特别开心。
短暂的黑暗后,最精彩的第三幕开始。
全息投影营造出阴森的蛇洞入口,怪石嶙峋,雾气弥漫。背景音乐变得紧张而低沉。一旁的气味制造器甚至喷出了一股类似青草和动物腥味的雾气。机械崽(“李寄”)将几个用全息投影生成的、看起来香甜可口的“米糍”摆在洞口。
这无实物表演,还真有点东西,我不由得赞叹。
然后,伴随着沉重的拖拽声和嘶嘶的吐信声(环绕声场效果极佳,仿佛那蛇就在每个人耳边呼吸),今晚的最大反派——“巨蛇”翠花,登场了。
她穿着一身覆盖全身的、带着鳞片纹路的黑色紧身衣(可能是某种宇航内衬服改的),头上戴着一个巨大的、张着血盆大口、獠牙林立的机械蛇头道具——那道具做得颇为逼真,眼睛还冒着红光。翠花两米高的魁梧身躯扮演巨蛇,压迫感十足。在全息投影制造的“蛇躯”的伪装下,她缓慢地、扭曲地“蠕动”着上场,发出低沉的吼声。
台下的大丫和二丫发出又怕又兴奋的惊呼,紧紧抱住旁边的成年姐妹。
“巨蛇”翠花被米糍的香味吸引,低下头(翠花笨拙地弯腰),开始“吃”起那些全息米糍——当然,只是用道具模拟出吞咽的动作。那巨大的机械蛇头一开一合,看起来既可怕又有点滑稽。哈哈哈哈,我真的很难想象她们是怎么说服翠花姐演这个角色的,或许是打赌输了?还是石大娘直接用命令压她?
就在这时,机械崽(“李寄”)看准时机,一挥手:“放狗!”
扮演“猎犬”的是战斗组的夏雪,她四肢着地,身上绑着些毛茸茸的装饰再配合全息投影真的很像一条凶猛的猎狗。她嘴里发出极其卖力的“汪汪!汪汪汪!”吼叫,猛地从一旁冲出来,扑向蛇头——当然,在距离一米远的地方就刹住了车,毕竟狗只是用来虚张声势、吸引注意力的。
“巨蛇”翠花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她扭动巨大的蛇头,面向“猎犬”夏雪,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和喷气声。扮演巨蛇的翠花下意识地评估了一下“猎犬”的“威胁等级”,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像是“下盘不稳”的咕哝声,幸好被音效掩盖了。
说时迟那时快,机械崽(“李寄”)从背后抽出一把装饰华丽的(看起来像是从哪个文明博物馆里顺来的)礼仪长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蛇身就是一阵“猛砍”(动作略显僵硬,但很用力,充满了技术人员的精准感,嘴里还无意识地蹦出一个词:“应力集中点!”)。哈哈哈本性难移,我吐槽道。
“砰!砰!哐啷!”配合着音效,翠花(“巨蛇”)发出夸张的、痛苦的嘶鸣,巨大的身体剧烈地扭动、翻滚(翠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动作幅度,避免真撞到人或设备),最后终于“轰隆”一声,重重“倒下”,蛇头上的红光熄灭了。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叫好声!战斗组的姑娘们喊得最起劲:“漂亮!弱点打击!”王桂兰激动得把爆米花桶都差点扬翻了。
机械崽(“李寄”)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掏扳手似的空挥了一下手,才反应过来,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昂首挺胸,走到蛇洞前(投影变化,显示出些许白骨),沉痛道:“这个祸害终于被我除了,之前的账就当做两清了。”她那平静的语气,反而更添一丝悲壮。
最后一幕,所有演员上场。韦大娘(“县官”)一脸羞愧和敬佩,对着机械崽(“李寄”)连连拱手:“英雌!大英雌啊!我……我真是……唉!”屠姐(“巫师”)则躲在一旁,试图用羽毛斗篷遮住脸,嘴里还嘟囔着“这届山神不行啊……业务不熟……”赵姨(“父亲”)冲上前,激动地抱住机械崽(差点把她抱离地面):“好孩子!饿不饿?爹给你下厨做好吃的去!”她顺口就又带出了厨房口头禅。大丫二丫忍不住在台下吐槽“妈,你暴露了!”
哈哈哈我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石大娘(“讲述者”)再次走入光柱,声音激昂:“看到了吗?天灾怕什么?指望别人有什么用?就得靠自己!有勇有谋,啥坎儿过不去?!”
全场灯光大亮,所有演员——李寄、县官、巫师、李寄爹、猎狗以及重新爬起来的“巨蛇”翠花(她摘下了巨大的蛇头,露出热得通红、咧着嘴傻笑的脸)——一起手拉手向台下鞠躬谢幕。
谢幕时,台下的航行长张昊天也下意识地点评了一句:“刚才那蛇的走位要是再加个S型规避,就更难打了。”旁边的姐妹笑着捅了她一下。
此时的我漂浮在上空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非常肯定此刻我脸上挂满“姨母笑”。
娱乐室内掌声、笑声、口哨声经久不息,气氛达到了**。王桂兰和她的姐妹们也笑得前仰后合,用力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我”的视角静静悬浮于这片欢乐的海洋之上,感受着这艘海盗船内部强大的凝聚力与温情。她们是星海中的劫掠者,也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即使在梦中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这份独特的情感依旧炽热动人。
意识开始抽离,眼前的欢庆场景逐渐模糊、淡去……
我猛地从现实的床上坐起,窗外还是凌晨的天光,四下里一片寂静。
梦里那欢乐的余温还停留在感官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谁能想到,那些在星海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中豪杰,私下里还有这样放飞自我、可爱有趣的一面。李寄的勇敢与智慧,透过机械崽那别扭却认真的演绎,竟有一种奇妙的感染力。而翠花那巨大的“蛇形”,更是想想就让人忍俊不禁。尤其是她们不经意间露出的“本性”,让这场演出显得更加真实和有趣。
明空号,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那里的每一个人,都鲜活地在属于自己的星轨上闪耀着。
但很明显,比起昨晚,今夜我离她们更远了,或许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将再也不能回到明空号了吧?但她们的这份鲜活的生命力一定会永远留在我的血液里。而那个梦的平行世界中的王桂兰,也会代替姥姥,活出精彩肆意的人生吧。
这样想着,我心满意足地,重新沉入黑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