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阵欢快却略显刺耳的厨房起床号广播拽回来的。
“叮叮咚——叮叮咚——各位灶台骑士、食材魔法师们!新的一天,新的战斗!为了明空号的胃,为了姐妹们的能量,厨房——集合!”
王桂兰的记忆与我无缝衔接,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的朦胧。翠花那张写满惊恐和“宁死不虫”的大脸仿佛还在眼前晃动,混合着通道里冰冷的金属光泽和空间站窗外杂乱繁忙的景象。
我——王桂兰,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还因为昨晚(星际时间)翠花那声石破天惊的“适配”尖叫而余跳未平。环顾四周,同舱的姐妹们已经动作迅速地开始洗漱穿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略带紧绷的兴奋感。
“快点啦,公主!”阿丽一边对着小镜子整理头发和工作服一边催促,“今天可是有大任务!据说赵姨天没亮就去冷库和生态培养舱都转了一圈,脸一直黑得跟锅底似的!”
对了!那个什么甲壳、虫族王子!今天就要登船拜访了!
我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套上工装。翠花的恐惧似乎也传染给了我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和挑战欲?尤其是当这件事和“吃”扯上关系的时候。
我火速洗漱,快步赶到厨房,这里的氛围果然不同往日。赵姨那细长的身影套在轻型外骨骼里,正站在中央料理台前,面前光屏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食材清单和营养分析报告,眉头拧得死紧。周围帮忙的姑娘们也都脚步匆匆,表情严肃。
“……肉食性虫族?标准高蛋白能量食谱?这让我怎么准备?难道真要去订那些玩意儿?”赵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不满,她挥舞着一根数据板,指向光屏上某个分类——那里赫然有着“节肢蛋白/虫类(食用)”的标签,“咱们船上除了应急的大蠊能量棒,谁碰过这些?谁知道哪种种合他们口味?万一处理不好,吃了出问题,岂不是要给大娘惹天大的麻烦?”她说着,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
看到我进来,赵姨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公主!你来得正好!听说昨天翠花找你哭诉了半天?你说说,这怎么办?这饭还做不做了?难道真让我做一桌子虫子大餐?”
我被赵姨的问题点醒,王桂兰身体里那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关于“昆虫料理”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在现实中我不光不怕虫子,还很能体会其中的美味!
“赵姨,”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目光扫过光屏上那些奇形怪状但标注着“可食用”、“高蛋白”、“风味独特”的虫类食材图片,语气变得肯定,“也许……我们就该做一桌‘虫子宴’!”
赵姨和周围几个姑娘都看向我,眼神里写着“果然被翠花吓傻了吗?”。
“公主,你没事吧?”阿丽小声嘀咕,“请人家王子吃真虫子?咱们自己看着不膈应吗?”
“我们看着膈应,但说不定对王子殿下来说,这才是最高规格的款待呢?他们是虫族,但并不是真的大虫子啊!既然他们要求高蛋白饮食,没有比虫子更好的高蛋白高能量食材了。我们这样反而是在投其所好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说服力,“这至少表明我们用心研究了他们的喜好,对吧?总比我们做一堆自己拿手的大鱼大肉、但人家可能觉得只是些平淡无奇的食物要强!”
我指着光屏,思路越来越清晰:“您看,空间站货品很全!我们可以订购最好的食材!而且,我知道怎么把它们做得好吃!在我的……老家,有些地方可是把虫子当顶级美味佳肴的!”
赵姨盯着我,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评估我这个提议的疯狂程度和可行性。光屏上各种虫子的特写图片缓缓滚动,看得几个姑娘直咧嘴。
“……有点意思。”半晌,她缓缓开口,语气里透出一丝被挑战激起的、破罐破摔般的兴趣,“说说看,怎么个做法?要是做砸了,或者把客人吃出个好歹,老娘可唯你是问!”
我精神一振,立刻凑到终端前,一边快速浏览检索,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您看,这种——‘蓝水虫’,资料说富含胶质,口感滑嫩,我们可以用来和最嫩的恐鸟蛋一起蒸,做一道‘恐鸟蛋蒸蓝水虫’,保证鲜甜滑嫩!”
“还有这种,‘多棘九香虫’,外壳酥脆,肉质饱满,用椒盐香料腌制后炭烤,就是一道绝佳的‘炭烤九香虫’!”
“这个,‘荧光蜂蛹’,高蛋白,又甜又肥嫩,用彩虹辣椒、五色花椒猛火快炒,做成‘五彩辣子幼虫’,下酒一流!”
“这种来自深冰海域的‘冰海千足虿’,资料说肉质堪比顶级皮皮虾,我们直接串起来,蒜蓉烤制,就是‘串烤深空千足虫’!”
“最后一道硬菜,选这个——‘金边巨龙虱’,体型大,肉厚,外壳坚硬但腹肉鲜美,最适合清炖,汤底清澈鲜甜……对了!”我猛地想起和李奶奶鼓捣毒蘑菇的经历,“可以加点我们上次发现的、对人类无害但能提鲜的星斑菇熬高汤!绝对能把鲜味提到极致!”
我每说一道菜,就在终端上飞快地找到对应食材,加入购物车,并标注好要求和数量。赵姨在一旁看着,脸上的表情从怀疑逐渐变成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决绝。当然我之所以提蘑菇,完全是出于“护短”,这种蘑菇人吃了没事,虫族吃了却可能有事。要真吃坏了,是不是就能以“吃不到一块儿”劝退他了呢?不过这种暗戳戳的小心思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要不然就算翠花战力强能保我,我也逃不了一个“危害重要访客健康安全”的罪名。
“行!就这么办!”赵姨猛地一拍终端确认键,“下单!就用13号平台的急速配送通道!让他们半小时内必须送到!”
于是整个厨房像被上紧了发条,瞬间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赵姨亲自指挥,分配任务,我则成了临时“虫膳总监”,守着送货通道,核对送来的每一箱活蹦乱跳或经过预处理的新鲜虫材,并指导大家如何处理这些让大多数船员望而却步的“顶级食材”。
“蓝水虫要小心冲洗,手法一定有多轻柔要多轻柔。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保持虫体完整,不然虫体入口时就不会有鲜美的汤汁在唇齿间爆开的冲击感了。之后要用姜汁和少量绍酒加淀粉先腌一下去腥……”
“九香虫烤之前要先用开水汆烫,之后除去坚硬的腿和翅膀。用竹片夹好保持平整,然后再进行腌制,烤的时候一定要控制离炭火的距离,需要小火低温慢烤,防止表皮爆裂破坏出品质量……”
“蜂蛹在炸之前一定要先蒸熟,然后彻底沥干水分,再用风炉低温吹干表面,这样才会脆。下锅前油温要足够高,否则就做不到外酥里嫩……”
“千足虿要剪掉两侧的尖刺,从背部劈开,只需要用盐和蒜粉稍稍调味,绝不能用更多的香辛料,否则非但不能最大化它的鲜美,还会反衬出它的腥味……”
“巨龙虱处理要小心,鞘翅外壳非常硬,但只要沿着结构就能轻松掰开取下。之后需要先蒸熟,再沿着腹部的软膜切开,去除消化腺,分割里面的肉,最后再加入干蘑菇一起小火慢炖……”
我将现实中对于昆虫料理的理解和王桂兰在星际厨房积累的经验结合,大声地讲解、示范。厨房里的姑娘们一开始都龇牙咧嘴,不敢下手,但在赵姨的瞪视和我的鼓(忽)励(悠)下,也渐渐硬着头皮上手了。毕竟,这些虫子看起来虽然怪异,但经过处理,散发出的奇异香气非但不会令人不悦,反而把大家的馋虫都勾引出来了!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当午餐时间临近,所有的“虫子料理”都经过精心烹制,摆放在巨大的保温餐台上时,连我们自己都忍不住重新审视它们。经过烹饪,那些狰狞的形态变得可以接受,取而代之的是诱人的色泽和阵阵袭人的奇异香气——混合了炭火的焦香、香辛料的**激情、蒜香的浓郁以及清炖的醇鲜。
就在我们刚刚完成最后布置时,舰内广播响了,传来石大娘平静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全体船员注意,客人即将登船。各岗位保持常态,无需列队,自然即可。重复,保持常态。”
厨房里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一些。
没过多久,通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首先进来的是石大娘,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略带复古纹饰的长袍,显得既庄重又不失海盗的霸气。她身边是穿着得体、面带职业微笑的屠剑翘屠姐,以及一位穿着深色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甲壳族……等等!
我的目光瞬间被石大娘侧后方的那道身影吸引住了。
那就是……甲壳族的王子?
他和我们想象中那种张牙舞爪、多足复眼的经典虫族形象……完全不同!
他很高,似乎比翠花还要高一个头,但体型非常近人类,线条流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体表,并不是想象中丑陋的几丁质甲壳,而是覆盖着一层光滑、坚硬、泛着漂亮蓝绿色金属光泽的外骨骼,像穿着一身极具未来感的贴身盔甲,在明空号的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其他稍软的区域,如关节连接处和面部部分,则是深邃的蓝色,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细小的浅色斑点,宛如将一片微缩的星空披在了身上。
他有三双手!一双主手和人类无异,手指修长,此刻正自然地垂在身侧。另外两双稍小一些的副手则对称地生长在胸膛和腰部之间,此刻安静地交叠放在身前,显得很有礼仪。
他的头部……面部中央是一对非常大、非常明亮的复眼,闪烁着智慧而好奇的光芒,并非那种巨型昆虫常见的、冷漠的马赛克。在这对主眼上方,丝滑的头发(或者说类似头发的柔软蓝色纤维组织)中,隐约能看到两对更小的、宝石般的感光器。他没有人类意义上的鼻子,那个位置是一个优雅的、类似呼吸孔的蓝色凸起。耳朵的位置则是两个小巧的、贝壳状的结构。他的嘴巴是四四方方的,闭合时显得有点严肃,但当他随着石大娘的介绍看向厨房众人,微微颔首时,那方形的嘴唇开启,露出了里面整齐的、珍珠白色的牙齿,说出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星际通用语:“感谢贵船的盛情,石船长。早已听闻明空号的厨师技艺非凡,今日有幸得见。”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共振,完全没有昆虫摩擦肢体的怪异感。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保镖(同样身披外骨骼,但造型似乎更具功能性)、一位拿着医疗箱的医生、一位捧着礼物的仆从,以及一位看起来是翻译的人员(但很明显王子并不需要),都显得安静而守礼。
这……这就是翠花宁愿跳黑洞也不想嫁的“虫子”?
我下意识地看向厨房门口——翠花果然没来。但好几个厨房的姑娘,包括阿丽,都看得有点发呆,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
石大娘微笑着引着王子一行人走向餐台:“殿下过誉了,粗茶淡饭,希望合您的口味。我们这位新任的厨师助理王桂兰,可是为今日的宴席提供了不少独特的创意。”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我一眼。
王子那对明亮的主眼立刻转向我,带着温和的好奇:“哦?这位就是王桂兰女士?非常感谢您的用心。”
我被那目光看得有点紧张,连忙低下头:“您、您太客气了,殿下。希望能合您的胃口。”
宴会就在厨房旁边临时布置的用餐区进行。王子举止优雅,对各种“虫族料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用主手熟练地使用着我们提供的餐具(他的副手始终保持着礼貌的交叠姿势),每尝一道菜,都会仔细询问食材和做法,并给出得体的称赞。
“这道‘恐鸟蛋蒸蓝水虫’,口感滑嫩细腻,风味层次丰富,非常美妙。”
“‘炭烤九头虫’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香料激发了肉质的鲜美。”
“‘五彩辣子幼虫’香辣刺激,是非常开胃的菜肴。”
“‘串烤深空千足虫’的蒜香和肉质结合完美,令人回味。”
他的评价专业得让我和赵姨都暗暗吃惊。轮到最后那道“清炖潜水杀手”时,王子更是赞不绝口:“汤清味醇,肉质鲜甜紧实,这种独特的鲜味……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芬芳,是我从未体验过的美味。请问是加入了什么特殊的香料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强作镇定地回答:“是加入了一种“绿渊星”特产的星斑菇熬制的高汤,殿下。它能提升鲜味。”——当然,我没说这蘑菇经过李奶奶鉴定,对人类无害,但对部分虫族消化道微生物群有轻微抑制作用,可能导致短暂不适。这是我和李奶奶在研究毒蘑菇时的“副产品”知识,没想到用在了这里。算是……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帮翠花姐阻挠婚约的小手段?
王子满意地点点头,又喝了好几口汤。
宴会气氛融洽,石大娘和屠姐游刃有余地与王子交谈着,内容涉及星际贸易、航道安全、甚至是一些文化艺术话题,完全不像是一场被迫的“相亲宴”,更像是一次正式的外交访问。
然而,就在宴会接近尾声,仆从开始上前收拾餐具时,王子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他那只正欲放下汤勺的主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另一只副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脸上那优雅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明亮的复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不适?
“……失礼一下。”王子的声音依旧保持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勉力维持的紧绷。
他身旁那位虫族医生立刻上前一步,低声用他们的语言快速询问了一句。王子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但额角(外骨骼连接处)似乎渗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莹蓝色的湿气。
来了!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屠姐。
屠剑翘立刻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殿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我们的食物……”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担忧,却又巧妙地将“可能不合口味”的疑问抛了出来。
石大娘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王子似乎想强撑,但腹部明显的、轻微痉挛般的抽动让他无法忽略。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呼吸孔凸起微微张开),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尴尬和虚弱:“并无大碍……或许是……有些水土不服?贵船的食物非常美味,只是……我的消化系统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了。”
屠剑翘立刻露出一副“我完全理解”的表情,语气变得更加“体贴”:“哎呀!这可真是!听说贵星球生态环境独特,免疫系统和肠道菌群都特别精致,想必是初次远行,还不适应星际间的多样微生物环境吧?这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应该为您准备更……温和的过渡食谱。”她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了歉意,实则把“锅”轻轻巧巧地甩回了对方“免疫力太差”上。
虫族医生的检测仪发出轻微的嘀嘀声,他查看后,对王子低声说了几句,似乎确认了只是轻微的肠道菌群紊乱和消化不良,并非中毒或其他严重问题。
王子的表情更加尴尬了,他努力维持着风度:“让各位见笑了。看来……确实是我自身的原因。”
石大娘适时开口,语气温和而威严:“殿下身体要紧。李医官,麻烦你协助客人的医生,为殿下提供一些必要的舒缓药剂。屠姐,安排客人回接待室休息。”
一场潜在的风波,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王子在医生和仆从的搀扶下,略显仓促地离开了用餐区。临走前,他还不忘再次向我们表示感谢和歉意。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这群自己人。
赵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总算……有惊无险。”她看向我,眼神复杂,似乎想批评我乱加料,又觉得结果似乎……还不坏?至少没真的闹出外交事故,还阴差阳错地“证明”了是对方肠胃太娇贵。
屠剑翘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小鬼头,胆子不小嘛。不过……干得漂亮。”她显然猜到了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过程有点刺激,但好歹……算是帮翠花姐间接出了一小口气?而且,宴席本身是成功的。
晚上,躺在王桂兰窄小的船员床上,回味着这一天的大起大落和忙碌喧嚣,一种奇特的满足感包裹着我。我利用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真正为明空号、为姐妹们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赵姨看我的眼神多了份认可,屠姐似乎也对我有了新的认识。
那位甲壳族王子……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甚至称得上英俊和有礼。只是,他和翠花姐,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不知道翠花姐知道今天的风波后,会是什么反应?王子身体不适,接下来的“拜访”行程,会不会受到影响?
带着这些杂乱的念头和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偷笑,我的意识缓缓沉入黑暗,脱离了那片星空。
……
再次睁开眼,是现实世界安静的房间。
我咂咂嘴,仿佛还能回味起梦中那些“虫族料理”的奇异香气。
“民以食为天……”我喃喃自语,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在哪个世界,都一样啊。”
不知道今晚的梦里,又会有什么在等着明空号和王桂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