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手腕传来的痛楚激醒,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抬眼一看,原来是因为我的手腕正被钱姓女子那铁钳般的手指箍得生疼,骨头都在呻吟。我几乎是脚不沾地被拖出了那间冰冷的货舱,身后沉重的闸门“嗤”地一声关闭,彻底隔绝了空间站令人窒息的光线和老鲍那可能存在的、怨毒的目光。通道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急促(主要是我)的脚步声和钱姓女子工具箱晃荡的金属碰撞声。翠花走在最前面,步伐又大又稳,像一座移动的山峦,那宽阔的背影无形中挡开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和可能的阻碍。
“快点快点!真要误点了!老大最烦墨叽!” 钱姓女子还在一个劲儿地催促,她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装着永动机,拖着我这么个比她高半头的人居然毫不费力,这时我才看清她胸口的铭牌:“轮机长·钱”。来不及消化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居然是轮机长的惊讶,震撼接踵而来。
前方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接驳平台。一艘庞然大物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它的轮廓在空间站冰冷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惊呆了!
这……这绝对不是我在影视/游戏作品中见过的任何一种飞船!从王桂兰以前的记忆里也没有找到丝毫踪迹。这是一艘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星际飞船!
它巨大无比,目测长度至少有一百十米!但它的外形……我的老天爷!它竟然完美复刻了我在历史影像里见过的、地球大航海时代的木质宝船!高耸的船艏楼带着古典优雅的飞檐斗拱,宽阔得足以跑马的平甲板一尘不染,几根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壮桅杆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桅杆上悬挂着深色的、折叠起来的巨大帆布,宛如蛰伏的巨龙之翼。船身是某种深沉厚重的暗色合金,但表面却蚀刻出极其逼真的木质纹理、铆钉接缝甚至木纹的疤节,在空间站冷冽的灯光下流淌着厚重的历史光泽,仿佛一艘穿越时空长河而来的幽灵船。然而,船艏处那尊昂然矗立的巨大金属雕像,瞬间将这古典的韵味升华到了震撼星海的境界——
那是一只昂首向天、振翅欲飞的神骏巨鸟!它形似乌鸦,却生着三只猛禽般的利爪!通体覆盖着暗金色金属翎羽,每一片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而在它周身,由精密的能量流光模拟出的、跃动不息的金色日珥,如同熊熊燃烧的太阳之火,将它整个包裹其中,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最令人感动的是它的双目——由两颗深红色晶石铸就,仿佛蕴含着两轮微缩的、永不熄灭的恒星,穿透黑暗,带着焚尽一切阴霾的气概!这正是华夏上古神话中,背负红日、巡行天宇的太阳神鸟——三足金乌!
“明空号” 三个苍劲有力的华夏古篆体大字,铭刻在金乌神鸟下方的船艏之上,在空间站的光线下与那模拟的日珥金光交相辉映,仿佛日月同辉!仅仅是注视着它,就有一种血脉觉醒般的力量在胸膛里燃烧。
“这……就是明空号?” 我声音干涩,心神完全被这艘将古典与未来完美融合的星海巨舰所摄。
“没错!咱们的家!” 轮机长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用力拍了拍那承载着三足金乌的船艏金属,语气里带着自豪,“也是让联盟巡逻队那帮狗腿子恨得牙痒痒、背地里唾骂的——”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不屑的弧度,“——‘蟑螂号’!”
“‘蟑螂号’?!” 我愕然,这粗鄙、阴暗、带着浓浓恶意的外号,与眼前这艘承载着太阳神鸟、光明璀璨的宏伟宝船,简直是云泥之别!
“对!就是那帮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玩意儿给咱起的黑称!” 她嗤笑一声,叉着腰,对着虚空仿佛在指着那些看不见的敌人鼻子骂,“说咱们像阴沟里的蟑螂,怎么踩都踩不死,钻缝溜边跑得快,战术滑溜又恶心人!呸!”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仿佛要吐掉那名字带来的晦气。随即,她猛地扬起下巴,小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的斗志,伸出沾着油污的手指,用力点向船艏那光芒万丈、睥睨星海的三足金乌雕像:
“可咱是什么?!咱是载着太阳巡行诸天的金乌!是划破冰冷黑暗的宇宙之光!他们自己缩在权力和金钱的臭水沟里,看什么都特爹的像蟑螂!咱明空号行的是锄强扶弱的光明大道!干的是劫富济贫的仗义买卖!他们越是在背地里咬牙切齿地骂‘蟑螂’,就越证明咱这‘太阳’的光芒晒得他们浑身流脓、原形毕露!”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有力地砸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这黑称,听着!”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并不厚实的胸膛,语气斩钉截铁,“就是那帮杂碎给咱颁发的,最闪耀的勋章!是咱活得好、活得让他们抓心挠肝的铁证!”
旁边的翠花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却清晰可闻的哼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对敌人和那污秽外号的不屑,以及对轮机长这番话的深以为然。她不再停留,率先踏上了从船舷放下的宽大金属舷梯,厚重的军靴踩在台阶上,发出稳固而沉闷的回响。
“别傻站着了!上船!真误了点老大饶不了我!” 轮机长推了我一把,力气依旧大得惊人。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恍惚感,跟在她后面,踩上了那冰冷的金属台阶。
一股浓烈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机油、臭氧、某种强力清洁剂的刺鼻气味、淡淡的汗味……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顽强地穿透这一切的、好像刚出炉的面包的温暖香气?甲板的宽阔超乎想象,简直像个小型城市广场。巨大的桅杆,粗壮的缆绳(闪烁着高强度合成纤维特有的哑光色泽)盘绕在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绞盘上。大约三十个穿着和翠花、轮机长同款深灰色工装或贴身作战服的女子正在忙碌。她们有的在仔细检查固定在甲板边缘、伪装成古老青铜火炮的炮口;有的在合力搬运或整理堆放在角落的合金密封货箱,动作协调利落;还有的拿着光刷或纤维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些镶嵌在古朴木质风格基座上的、一看就极其复杂的透明控制面板或闪烁着指示灯的金属仪器。她们看到翠花和轮机长回来,纷纷点头或抬手示意,动作简洁,训练有素。但当她们的目光扫过我时,那份属于战士的沉静就瞬间被点燃,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好奇和评头论足。
“哟呵!机械崽,翠花姐,这趟补给还顺道捡了个‘雪娃娃’回来?” 一个正用光刷清理“炮管”内壁的短发女子率先吹了声嘹亮的口哨,她身材矫健如猎豹,皮肤是久经风霜的小麦色,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在我因为惊吓、寒冷和刚才震撼而异常苍白的脸上转了好几圈,噗嗤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啧啧啧,瞧瞧这脸蛋儿,白里透红,跟刚出生的小伢儿似的!新来的?哪个舱的娇贵宝贝?别是走错片场了吧?”
“滚蛋!再瞎咧咧小心赵姨让你刷一个月甲板厕所!还是用牙刷!” 轮机长(她们居然喊她机械崽)笑骂回去,顺手把我往前一搡,让我差点撞到那短发女子身上,“喏,都看清楚了!王桂兰!空间站新晋‘传奇’!”她添油加醋道“敢在监工老鲍那死胖子眼皮子底下,把站长孝敬税务官的星斑银鳕鱼腩给生啃了的狠人!勇士!以后就是咱厨房赵姨手下的兵了!”
“哇哦——!” 如同在滚油里滴了水,甲板上瞬间炸开一片低低的惊呼、口哨和压抑不住的大笑声,好奇的目光瞬间升级成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星斑银鳕?!还是鱼腩?!牛掰啊妹子!”
“卧槽!老鲍没当场把你生吞活剥了?那胖子心眼比针眼儿还小!”
“难怪脸白成这样,吓的吧?哈哈哈哈!不过值了!那玩意儿是真香啊!”
“这皮肤…我的天,比无菌舱的隔离膜还透亮!简直就是‘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这个外号像颗高爆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脸上瞬间温度飙升,火烧火燎,估计红得能滴血。偷吃被抓还不够,还要顶着这么个羞耻度爆表、跟这艘硬核海盗船格格不入的童话外号?!我恨不得立刻脚下裂开条缝,或者干脆跳下船重新钻回那个冰冷的货舱去!
翠花显然对甲板上的喧闹和我的窘境毫无兴趣,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她像一尊移动的山岳,目不斜视地径直穿过人群,走向船艉那座如同古典楼阁般、雕琢着星辰与海浪纹路的木纹金属建筑——那里是舰桥和船长室所在。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推开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下门轴转动时沉闷而悠长的“嘎吱”声。
“行了行了!热闹看够了吧?船马上要离港了!各就各位!想被老大强制上经济学补习班还是想被韦大娘扣配给?!” 轮机长叉着腰,像个缩小版的监工,气势十足地驱散围观群众。那些女船员们嘻嘻哈哈地散开,但时不时还有好奇和促狭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轮机长转回头,冲我龇牙一笑,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奸计得逞的光芒:“欢迎来到‘明空号’,小土豆……哦不,现在该尊称您一声‘公主’殿下了!仪式感不能少,走,带你去轮机舱进行咱们这儿最正宗的‘入伙洗礼’!顺便让你开开眼,什么叫‘兼容并蓄’的钢铁洪流!” 她特意在“洗礼”和“兼容并蓄”上加了重音。
看着她那亮得瘆人的眼神,再想想那只威严的三足金乌和这艘船透出的硬核气息,我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这“洗礼”听起来就十二万分地不妙!
轮机舱位于船体最深处、最核心的位置,是这艘星海宝船真正的力量源泉。跟着轮机长走下陡峭得近乎垂直的金属旋梯,每一步都感觉腿肚子在打颤。穿过两道厚重无比、表面闪烁能量护盾、开关时发出沉重“嗤嗤”声的气密门,仿佛穿越了某种界限。门关上的瞬间,一股更加原始、狂野、充满力量感的气息瞬间将我淹没!
热!
就像一步踏入了恒星的核心!舱内温度骤然飙升到令人窒息的程度!滚烫的空气狠狠地灼烧着裸露的皮肤,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工装。空气弥漫着臭氧味、焦糊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润滑油被高温蒸腾出的腻人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在吞火,灼烧着气管和肺叶。
吵!
震耳欲聋?不!是无数种狂暴的声音在这里汇聚、碰撞!曲速引擎那如远古巨兽心脏搏动般的嗡鸣是永恒的背景;大大小小的能量循环泵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高压冷却液在粗大管道里以骇人的速度奔流,发出瀑布冲击深渊般的巨响;巨大的传动齿轮紧密咬合转动,发出沉闷有力的“咔哒”声;还有各种监控仪器发出的报警蜂鸣、金属骨架因剧烈温差变化而发出的“噼啪”呻吟……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声音风暴,疯狂地冲击着耳膜、撕扯着神经!脚下的金属格栅地板在持续不断的高频震颤中发出痛苦的“嗡嗡”声,震得我脚底板发麻。在这里说话基本靠吼,连思考都成了一种奢侈的折磨!
乱!
但这“乱”绝非肮脏或无序!而是一种充满了野蛮生命力、极致实用主义美学和惊人创造力的“乱”!是一种属于机械巫师的、混乱而强大的“秩序”!
舱室中央,是两根巨大无比、如同支天巨柱的——明空号的曲速引擎核心。此刻它们正稳定地闪烁着幽蓝色光芒,如同两尊沉睡的泰坦之心。粗大的、包裹着厚厚银色隔热材料的高压能量导管如同巨龙的血管虬结其上,导管内部,幽蓝色的高浓缩能量流正在奔腾,发出低沉而危险的“隆隆”声,仿佛随时可能破壁而出!
舱壁、天花板,甚至粗壮的支撑柱上,爬满了粗细不一、材质各异、新旧程度天差地别、接口五花八门的管道!有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表面光滑如镜的崭新钛合金管;有布满褐色锈迹、焊疤狰狞交错、明显经历过无数次维修的旧式管道;有包裹着粗糙石棉隔热层、造型古怪、一看就是从某个报废星舰坟场里淘来的拼凑货;甚至还有几条像是临时应急、胡乱接驳上去的、裸露着花花绿绿绝缘层和不同规格接口的异形管!它们像无数条冰冷的钢铁巨蟒,相互缠绕、交错,构成了一张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立体蛛网!
控制台区域更是将这种“兼容并蓄”推向了极致:最先进的悬浮全息光屏上,瀑布般的数据迅猛地流淌着,旁边可能就是一台老掉牙、布满划痕、指针还在神经质地不停颤动的机械式压力表;闪烁着密密麻麻外星代码的透明晶体控制面板,紧挨着一个需要壮汉抡圆了膀子才能扳动的、巨大笨重、泛着古旧铜绿的黄铜手动阀门;触控感应的精密操作台边缘,居然还保留着几个需要插入物理钥匙、用力旋转的老式安全开关!更别提那些随意堆放在角落里的、奇形怪状、锈迹斑斑或者闪烁着诡异幽光的机械残骸和不明零件了,它们像某种赛博朋克工业风艺术展品,又像被这艘钢铁巨兽吞噬消化后的残渣,无声地诉说着这艘船劫掠四方的彪悍历史。
整个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不断进行着新陈代谢、自我改造和吞噬进化的机械蜂巢!充满了蓬勃的原始生命力!
而在这片足以让任何科班工程师精神崩溃的“心脏”地带,机械崽——钱姓轮机长——瞬间褪去了甲板上那点促狭,化身成了这片绝对领域的至高主宰!不,是赋予钢铁生命的巫师!她脸上那点油污在此刻仿佛成了力量与智慧的图腾。她娇小的身影变得异常灵动而迅捷,如同穿行在雷暴中的雨燕,在轰鸣咆哮的机器之间精准地跳跃腾挪。时而踮起脚尖,用手中的多功能扳手熟练地敲打某个嗡嗡作响、指针乱跳的仪表盘侧面(那暴躁的仪表居然真的在几下敲击后温顺地安静了下来!);时而一个灵巧的矮身,像泥鳅一样“哧溜”钻进一个布满灼热管道的、狭窄得令人绝望的缝隙,只留下两条沾满油污的裤腿在外面,接着便传出叮叮当当、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和调整声;时而如同扑食的猎豹般冲到主控台前,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在复杂的物理按键、旋钮和悬浮光屏上飞速舞动,速度快得拉出残影,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用某种只有她和机器才懂的语言进行着高效沟通。这片常人眼中的“混乱地狱”,却是她绝对掌控、如鱼得水的王国!
“怎么样?小土豆……哦不,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不知何时鬼魅般地出现在我身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贴在脑门上,用力拍了拍旁边一根正在不断喷吐着灼热白色冷却蒸汽的粗大管道。震耳欲聋的“砰砰”声和蒸汽的嘶鸣瞬间盖过了其他噪音,震得我耳膜生疼。她不得不凑近我耳边,扯着嗓子用尽全力大喊:“震撼吧?!这就是‘明空号’的心脏!也是让那帮杂碎恨得牙痒痒、只能躲在阴沟里骂咱‘蟑螂’的力量之源!”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热和近乎虔诚的自豪,汗水混合着油污在她脸颊上流淌。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指着那些密密麻麻、颜色各异、接口五花八门如同抽象艺术品的管道,又指了指那个悬浮光屏旁边格格不入的黄铜阀门,再猛地指向角落里那堆风格迥异、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垃圾”部件,眼睛亮得如同两颗在机油里浸泡过的黑钻石,燃烧着纯粹的热爱:“看见没?!兼容并蓄!海纳百川!这就是它的灵魂!甭管它是联盟军工厂的制式货、黑市商人手里的走私尖儿货、异星遗迹里挖出来的看不懂的黑科技,还是垃圾场里淘回来的、别人眼里的破烂儿!只要有用!只要能让这艘船跑得更快!跳得更远!打得更狠!活得更久!我钱慧敏就能想办法把它塞进来!驯服它!让它变成‘明空号’身体的一部分!变成它的肌肉、它的骨骼、它的神经!让它活得更久!更嚣张!更让敌人绝望!”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和对这艘船、对她自己手艺的绝对自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锤子砸进钢铁里。“老大说了,咱们是星星之火,要烧就得烧得旺!烧得让整个黑暗的宇宙都看见!这船,就是咱们燎原的家底!是咱们的命!是咱在星海里安身立命、快意恩仇的根本!” 最后几句,她几乎是吼破了音,硬生生压过了这片钢铁地狱的咆哮。
就在这狂热的宣言余音未散之际,一阵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一切嘈杂的威严感的女声,通过遍布舱壁的通讯器清晰地响起,如同定海神针般瞬间抚平了狂暴的音浪:
“全体注意,这里是船长石大娘。航行长,断开所有物理接驳,收回舷梯。轮机长,确保‘心脏’跳动平稳。三分钟后,目标:天狼星β自由港。我们回家。”
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意志和磐石般安定的力量。奇迹般地,整个喧嚣狂暴如同沸鼎的轮机舱,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竟然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并非声音消失,而是所有忙碌的身影,无论是正在奋力扳动巨大阀门的壮硕女兵,还是半个身子钻在管道里维修的技师,都下意识地停顿了半秒,然后更加挺直了腰背,眼神变得更加专注锐利,手上的动作更加利落精准。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人本能地想要服从、想要追随。
“是!老大!保证又快又稳,跳得漂亮!” 轮机长对着空气一个立正(姿势不太标准但态度异常端正肃穆),响亮地回应道。脸上那点属于技术狂人的嬉笑瞬间消失无踪,被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和使命感取代。她像一道闪电般扑回主控台前,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匕首,纤细的手指在复杂的按键、旋钮和光屏上再次舞动起来,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带起一片虚影。“小土豆!不想被拍成壁画就赶紧抓稳!找个结实地方!‘回家’的路,可不会像摇篮那么舒服!” 她头也不回地吼道,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仿佛即将进行一场刺激的冒险。
刺激?不!是灾难!
我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结实地方”?到处都是轰鸣的机器、灼热的管道、裸露的线缆!就在我惊慌失措,试图抱住旁边一根看起来比较粗的管道时——
整个世界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脚下的甲板瞬间变成了流沙!
轰——!嗡!!!!!!
轮机舱内所有的轰鸣声在刹那间拔高到了一个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分贝!仿佛有亿万头被激怒的钢铁巨兽挣脱了束缚,在耳边同时发出毁灭性的咆哮!脚下的金属格栅不再是颤抖,而是像通了高压电般疯狂地弹跳、颠簸!中央那两根巨大的曲速引擎核心,幽蓝色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夺目,亮度瞬间提升了数倍,如同两颗被强行点燃的、狂暴的微型恒星!缠绕其上的粗大能量导管内部,原本平稳奔涌的幽蓝色能量流瞬间化作了咆哮奔腾的怒涛,光芒亮得如同实质的液态蓝焰,几乎要熔穿那厚重的隔热外壁!周围的空气在这恐怖能量的激荡下,发出尖锐刺耳、如同玻璃被刮擦般的嘶鸣!视野里的一切——管道、仪表、轮机长的身影、甚至舱壁本身——都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拉伸出诡异的光影!
一股无法形容、无可抗拒、仿佛来自宇宙本源意志的巨大力量,像一只覆盖了整个舱室的、无形的巨灵神掌,携带着碾碎星辰的威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拍了下来!
“呃呜——!”
我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就被这股力量狠狠地掼在了身后铁砧般的金属舱壁上!后背传来一阵骨头仿佛寸寸断裂的剧痛!五脏六腑像被一只巨大的铁手攥住,狠狠地挤压、揉搓、撕扯!胃里,早上偷吃的那点星斑银鳕瞬间变成了最猛烈的催吐剂,混合着胃酸直冲喉咙!眼前瞬间被炸开的金星和扭曲旋转的黑暗占据,视野一片模糊!耳朵里只剩血液如同高压泵般疯狂冲击太阳穴的恐怖轰鸣!我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超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核心,又像被丢进了星际巨兽的胃袋里,被无数齿轮和酸液疯狂地搅拌、撕扯!
窒息!剧痛!天旋地转!恶心欲绝!死亡的冰冷阴影瞬间笼罩了所有感知!
“哈——!感受到了吗?!公主殿下!” 轮机长那带着癫狂兴奋和无比自豪的尖利喊叫,在淹没一切的毁灭性噪音风暴中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穿刺进来,“这就是星海的脉动!‘明空号’的力量!金乌巡天——!起航——!!!”
啊!我一个激灵,一屁股从床上坐了起来,醒了。
轮机长的狂笑声,与引擎那仿佛要撕裂维度屏障的终极咆哮交织在一起,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星际跃迁的恶心和眩晕还在我的灵魂深处摇晃。这梦中世界的巨船将会驶向何方呢?我开始前所未有地期待每晚的冒险,什么星斑银鳕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