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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第二十九个梦:终结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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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第二十九个梦:终结之雨
        
    意识是被雨声唤醒的,淅淅沥沥,敲打着屋顶,也敲打着神经末梢。我甚至没有睁眼,心底已经无声地叹息:“又是雨天么?”这叹息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重量,变得稀薄而麻木。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入眼帘。打开天气应用,屏幕上那行字冰冷又顽固:“连续降雨日:第1710天。”一千七百一十个日夜,世界浸泡在这无休止的湿漉漉的叹息里。
我坐起身,环顾这方勉强称为“庇护”的空间。X区158-34——一串毫无温度的编号,就是我们这个临时避难中心的官方名字。这里曾经是一所市高级示范学校的游泳馆,巨大的穹顶下,空间被强行分割。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的铺位,被安排在泳池边缘的水泥地上。
泳池,这个曾经的欢乐之源,如今是维系所有人生命线的蓄水池。几根粗大的管道从屋顶蜿蜒而下,连接着外面的雨水净化系统,浑浊的天水经过初步过滤,便源源不断地注入这个巨大的水泥方坑。池壁残留着模糊的水位刻度线,无声诉说着昔日的清澈与深度。此刻水面幽深,倒映着穹顶惨白的灯光,也倒映着池边杂乱堆放的塑料桶、水瓢和人们疲惫的脸。
我抱着脸盆走向洗漱区。浑浊的池水经过二次过滤,从水龙头里流出来,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气和隐约的铁锈味。劣质牙膏的薄荷味在嘴里弥漫开,却压不住那股水里的异味。牙刷摩擦着牙齿,思绪却飘向配给处:今天的配给会是什么?昨天是黏腻冰凉、带着古怪海腥气的盲鳗鳗鱼冻;前天是红烧鼻涕菜——一种滑溜溜、口感像煮烂海带的黏藻植物。尽管每天的伙食都让人“饿”得千奇百怪,甚至胃里会翻腾出各种不适的抗议,但这却是沉闷生活中唯一能期待的小小变量。饥饿与好奇,竟如此荒谬地纠缠在一起。
配给窗口前排着稀疏的队伍。轮到我时,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递出今天的份额:一瓶一升装、标签磨损严重的饮用水(“不够?忍着,明天再来。”他眼神示意着旁边“限量领取”的牌子);一个透明餐盒,里面是灰绿色、浓稠得几乎搅不动的泥鳅水绵浓汤,几段细小的泥鳅骨头若隐若现(“别想了,就这一份。”);最后递过来的东西,让我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一块用简陋油纸包裹的、棱角分明的压缩饼干!坚硬、沉重,握在手里像一块真正的石头!这年头,压缩饼干是堪比黄金的硬通货!一股久违的、近乎眩晕的雀跃猛地攫住了我。发生了什么?库存告罄的传说难道是假的?我几乎是虔诚地把它揣进贴身的衣兜,指尖感受着那份坚硬的踏实,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这珍贵的储备。
泥鳅汤带着令人皱眉的土腥气,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灌下去的。胃里沉甸甸,却没有饱足感,只有一种怪异的充实。广播准时响起,空洞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人群在泳池边的空地上散开,动作迟缓僵硬。我混在人群中,手臂敷衍地划着弧线,思绪早已飘远。网络明明畅通无阻,虽然短视频被一刀切地屏蔽了,但为何偏偏要复活这几十年前的广播体操?是某种刻舟求剑式的秩序感?还是哪位深居简出的领导,在资料库里偶然翻到了它,便当成了精神解压的救命稻草?不得而知。跳跃运动的口令响起,双脚沉重地离开潮湿的地面又落下,溅起细小的水花。“一二三四……” 单调的节拍敲打着麻木的神经。
体操结束,人群像退潮般散开,各自流向被分配好的“岗位”。我的任务是检测蓄水池(泳池)的水质,以及例行公事般的“清洁”。水质检测仪嗡嗡低鸣,读数在安全范围内浮动。接下来,我爬上一个边缘磨得发白的橡皮小筏子,拿起那柄长得夸张、网兜如同巨大化捞金鱼工具的清洁杆。筏子在水面微微晃动,我探身,用网兜在幽暗的水面上象征性地捞了几下。避难中心刚启用时,水里确实偶尔能捞到漂浮的包装袋或纸巾——那是秩序崩坏初期残留的混乱痕迹。后来,日子像拧紧的发条,生存的弦越绷越直,人们终于明白,规则并非束缚,而是维系这方寸之地的脆弱血管。乱扔垃圾的愚行绝迹了,于是这项劳动,便彻底沦为一种徒劳的仪式,一种对昔日职责的苍白模仿。
不到中午,这“仪式”便宣告完成。我回到泳池边缘那个属于我的铺位。湿气从冰冷的水泥地不断渗上来,即使垫着厚厚的旧毯子也无济于事。坐在床沿,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幽深的水面上,思绪却沉入了更深的泥沼。这场漫长的大雨,是如何一点一滴,彻底重塑了整个世界的轮廓?
最初,只是气候的异常。南方赤地千里,江河见底;北方暴雨倾盆,洪水滔天。该凉爽的地方酷热难当,该炎热的地方飘起鹅毛大雪。海洋失去了固有的脉搏,暖流变冷,寒流更加刺骨。地震撕裂大地,海啸吞噬海岸,山火将天空染成绝望的橘红。无数物种悄无声息地消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同时,又有新的生命在剧变中挣扎着诞生——北极熊被迫登上陆地,蹒跚着寻找新的活路;某些植物褪去了光合作用的温顺外衣,转而捕食昆虫,甚至更大的小动物……世界运行的齿轮,在无声中错位、崩坏。
然后,便是这仿佛永无尽头的雨。它不再分地域,不再看季节,固执地笼罩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海洋。旧有的规则和秩序,如同泡烂的纸张,一触即碎。食物短缺成为常态,交通彻底瘫痪,这是全人类共享的日常炼狱。新闻碎片里,依稀传来某些动荡地区暴力冲突的消息,像遥远而模糊的雷声。所幸,我们身处的东大,以其强大的国家意志,将每一个散落的居民纳入一张巨大的网络,划分进无数个“临时避难中心”。口号响亮而现实:“有饭吃、有床睡”。除了关闭所有短视频社区和购物平台——美其名曰“避免不必要的资源消耗和信息焦虑”——之外,网络世界的大门依然敞开着,“接着奏乐接着舞”,虚拟的喧嚣成为这无边孤寂里唯一的麻醉剂。
然而,一千七百多个日夜,实在太漫长了。当所有想看的书都翻到了最后一页,所有想追的剧都看到了“全剧终”,那庞大的空虚便再次汹涌而来,比泳池里的水更加冰冷沉重。锻炼身体和发呆,成了我抵御这虚无侵蚀的最后堡垒——一种沉默的、近乎悲壮的抵抗。
今天,连隔壁床那总爱絮叨家长里短的老阿姨也失去了聊天的兴致。我强迫自己,凭着记忆,艰难地完成了“囚徒健身”中所有残留的动作套路。汗水混着空气中的湿气,黏在皮肤上。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我重重躺回铺位,盯着头顶高耸的、被水汽洇出大片黄褐色污渍的穹顶,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混沌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异常的动作。
隔着宽阔的、倒映着穹顶微光的泳池水面,在对岸那片同样拥挤的铺位边缘,一个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朝我挥手。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半透明的明黄色雨衣,兜帽下,露出一绺刺眼得如同信号灯般的荧光粉红色长发。他(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鬼祟的谨慎。我下意识地抬起手,也挥了挥,同时用眼神和口型无声询问:“什……么……事?”
荧光粉色的脑袋立刻再次晃动,雨衣袖子抬起,指向我,又指向他(她?)自己脚下,手势明确:“你……过……来。”
一种混杂着警惕和莫名冲动的情绪攫住了我。没有惊动任何人,我像水蛇般滑下床铺,沿着泳池边沿,借着散乱堆放的物资遮挡,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水面的反光在他(她)脸上跳动,模糊了五官,只能看清那抹荧光粉的张扬和雨衣下略显单薄的轮廓。
“观察你很久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特的沙哑,分不清性别。他(她)从宽大的雨衣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副边缘磨损的扑克牌。“跟我一样,独来独往,不扎堆打牌搓麻将……”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因锻炼而紧实的手臂线条,“……而且,一直没放弃‘折腾’自己。” 他(她)蹲下身,示意我也蹲下,然后飞快地把扑克牌摊开在地上,动作熟练地开始摆弄,做出玩接龙的样子。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想出去吗?真正的‘外面’。”
我的心猛地一跳。“出去?怎么可能?出入口有……”
“守卫?巡逻?铁丝网?”他(她)打断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那是给大多数人看的‘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是……当‘人’也快被这鬼日子熬成行尸走肉的时候。”他(她)的手指在牌面上快速移动,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锁住我。“看到泳池那边通向外面的维修通道口了吗?原本是清理泳池过滤系统的,废弃很久了。锁早就锈死了,但旁边通风管道的百叶窗格栅……有几根固定螺丝松了。工具房后面堆着没人要的破旧雨披和抹布,裹在身上,再抹点池壁上的滑腻水藻泥……”
计划像电流一样瞬间击中我。那些被我们每日视若无睹的细节——松动生锈的格栅、堆在角落的破烂、泳池壁上滑腻的附着物——在他(她)口中串联成一条隐秘的通道。这计划大胆到疯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该死的可能性!它精准地利用了守卫的懈怠(谁会在意一堆“垃圾”蠕动?),利用了规则本身的僵化和执行者的麻木。这熟悉又陌生的思路,瞬间让我想起了那些被封锁在方寸之地的日子,人们是如何在铜墙铁壁的夹缝中,用匪夷所思的智慧寻找着喘息之机。一股久违的、带着血腥味的冒险冲动,猛地冲垮了积压一千七百天的麻木堤坝。
没有多余的言语。行动是唯一的回答。我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幽灵,无声地潜行。工具房角落散发着霉味的破旧雨披和油污抹布成了最好的伪装。滑腻腥臭的水藻泥涂抹在裸露的手背和脖颈上,冰凉的触感令人作呕,却完美地掩盖了皮肤的气息和颜色。我们把自己包裹、涂抹,直至与周遭的污垢和阴影融为一体,然后像两团缓慢移动的有机垃圾,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向着维修通道口蠕动。
通道口果然如他所言,厚重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旁边墙壁高处,是通风管道的出口,覆盖着金属格栅。他(她)轻巧地踩上旁边堆叠的废弃滤芯箱,指尖在格栅边缘摸索,轻轻一扳——一块锈蚀严重的格栅片,竟真的无声无息地被卸了下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艰难钻过的黑洞。他(她)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消失不见。我紧随其后,冰冷的金属边缘刮擦着裹满破布的身体,带着铁锈味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
管道内狭窄、陡峭、布满灰尘和蛛网,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死水气味。我们手脚并用,在绝对的黑暗中向下攀爬、滑行,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突然一空,身体跌落在一片松软的泥泞中。刺骨的冰冷和湿气瞬间包裹全身。我挣扎着抬头,贪婪地呼吸——空气里是浓重的土腥味、植物**的酸朽气,还有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潮湿感,但,这是自由的空气!头顶不再是游泳馆压抑的穹顶,而是灰暗、低垂、无边无际的雨幕!我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透了我们身上简陋的伪装。荧光粉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额角,显露出一张年轻却透着过分苍白的男性脸庞,眼神锐利如刀锋。“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几乎被淹没。而我,差点呆愣当场。这张脸是他——我早已去世的白月光,一个可爱善良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级摇滚音乐家。然而他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没有多余的解释,目标明确——去看看那条曾经横贯城市、如同血脉般重要的运河。
雨,不再是避难所里隔着玻璃听到的沉闷背景音。它狂暴地倾泻而下,砸在裹身的破布和**的皮肤上,带来密集的、冰冷的刺痛。视线被稠密的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几步之外便一片模糊。脚下根本不是路,是深及脚踝、甚至小腿的冰冷泥浆。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费力,发出“噗嗤、噗嗤”的黏腻声响。废弃的车辆半埋在泥里,露出扭曲变形的车顶或轮胎,像巨兽腐朽的骨骸。低矮的灌木丛彻底消失,只有一些形态扭曲、颜色灰败、类似巨型菌菇的植物,在泥水中零星地探出肥厚湿润的伞盖。
我们艰难跋涉,穿过曾经熟悉的街区。小区的围墙早已坍塌,或被厚厚的淤泥掩埋,只剩断断续续的砖石痕迹。住宅楼像泡烂的巨大墓碑,外墙的涂料大面积剥落,露出灰黑色的水泥底色,又被蜿蜒的深绿色苔藓和滑腻的黑色水渍肆意涂抹。许多窗户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像无神的眼眶,里面垂挂着破败的窗帘残片,在风雨中无力飘荡。楼下那些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彻底消失,代之以浑浊的、漂浮着各种垃圾碎片的水洼。一只瘪塌的塑料儿童泳圈,一半陷在泥里,鲜艳的颜色被泥浆覆盖,只剩下刺眼的蓝,像一块凝固的淤青。雨水冲刷着一切,也带走了一切曾经鲜活的色彩和声音,只留下单调的、震耳欲聋的哗哗声,以及脚下泥浆无休止的呻吟。
终于,我们挣扎着爬上一处稍高的、泥泞的土坡。眼前本该是宽阔的运河河道,此刻却与周围广袤的泽国彻底融为一体,界限完全消失。浑浊的、翻滚着泡沫的黄褐色水流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一直延伸到灰蒙蒙的雨幕深处,与同样灰暗的天空相接。曾经横跨运河、连接两岸的大桥,只剩下一截断裂的、布满锈蚀钢筋的桥墩,孤零零地刺出水面,像一柄指向天空的、绝望的断剑。水流湍急,打着旋涡,卷裹着看不清原貌的漂浮物——断裂的树枝、翻白的家具残骸、鼓胀的塑料袋……它们无声而迅疾地流过,奔向未知的、同样被淹没的远方。
“看那边!”他突然指向浑浊水流的远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雨幕深处,水面似乎出现了异常的涌动。不是漂浮物,而是一种……颜色。一种与浑浊黄水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如同稀释的血液,正从视野尽头的水面下,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晕染开来,像一张不祥的巨网,在雨水的捶打下,朝着我们立足的方向,无声地蔓延、扩散!
那暗红并非死物,它在浑浊的水流中翻腾、扭动,仿佛有生命般挣扎。细看之下,那“红”竟是由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类似水母或变形虫的奇异生物汇聚而成!它们密密麻麻,随着水流沉浮涌动,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甚,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那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发紧。
他的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惨白,他死死盯着那片蔓延的暗红,嘴唇紧抿,没有回答。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们。就在这死寂的恐惧中——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我们脚下的大地深处炸裂开来!那不是雷声,是大地痛苦的嘶吼!整个泥泞的土坡,连同我们脚下立足的“地面”,像一块被巨锤击碎的豆腐,瞬间剧烈摇晃、崩塌、解体!脚下的泥浆不再是依托,瞬间化为吞噬一切的流沙陷阱!
“啊——!”惊呼声被巨大的水声和地鸣瞬间吞没。
冰冷的、裹挟着大量泥沙碎石的浑浊洪水,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崩塌的土坡下方狂涌而出!狂暴的力量瞬间撕扯开我们紧握的手!巨大的冲击力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眼前的世界猛地翻转、碎裂、陷入一片窒息般的黑暗和冰冷!
“呃!” 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冰冷腥臭的泥水疯狂地灌入鼻腔和喉咙。身体被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翻滚、撞击,骨头似乎都要散架。意识在冰冷的窒息和剧烈的疼痛中迅速模糊,只残留着最后一丝念头:完了……
“呃啊——!”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醒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喉咙里残留着溺水的窒息感和泥水的腥气,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
我急促地喘息着,抓起床边的手机。“8月2日小雨转阴,27℃到33℃,东南风4级。”
原来是梦啊……没有1700多天的雨;没有避难所;没有恶心的配给;没有大洪水。但,也没有我的白月光。有点庆幸又有点失落。好想再次见到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