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18章 第十四个梦：奔月（上）

一阵带着冷冽气息的小风，引导意识从柔滑的漆黑中上升到表面。身体正在某种轨道上持续运行着。

伸出手，是一团白色毛绒。啊，想起来了，是母母总是轻唤的小兔子啊。

已经围绕母母创造的这颗蓝球跑了有多久呢？不太记得了。

在蓝球的轨道上时刻感知着母母的牵引，安全又安心。近处的行星和大火球，远处的星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又恬静，在这个宇宙中哼唱着自己的歌谣。看累了就睡，睡醒了就跑，自从诞生以来，自从冲出大气层以来，日子都是如此流逝。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口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凉凉的、亮亮的，正从很深很深的地方往上冒泡泡。不是害怕，是……是另一种感觉。像最初绕着蓝球疯跑时，突然看到一颗特别特别亮的星星时的那种……痒痒的、想跳着跑的感觉？

“我……是谁？” 这个念头像颗小石子，“噗”地掉进了心湖里，泛起无尽的涟漪。

我是蟾宫，是从母母的第一颗蛋里蹦出来的！是能在星星堆里撒欢儿的银闪电！可……可已经很久很久了，我还是只会追着星光跑，在轨道上打滚儿，看母母造的那些小泥巴人慢慢变样。母母好厉害，她“呼”一口气，泥巴就“姆姆”叫；她尾巴一甩，就下泥巴雨！她还能生出会生小泥巴人的“女”！她像那颗最老的星星，永远亮着，永远在。

我呢？我好像……只是一颗特别能蹦跶的小兔子？蹦跶累了，就缩回母母身边呼呼大睡。依稀记得母母好像说过，要找到自己的“道”，才能像她一样，成为不灭的存在。而不是像任何一颗星星上的石头那样会随着环境变化而消逝。

我在轨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又过了好久好久。如何才能找到我的“道”，成为像母母一样的存在呢？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痒！太痒了！我必须找到我的“道”！

从哪里开始呢？母母睡得好沉，呼噜声都带着创世的韵律。不能吵她。我竖起长长的耳朵，接收着所有的低语。风在星尘间穿梭的声音，遥远的星球爆炸的闷响……还有一个，一个非常非常有活力、非常非常神秘的……吟唱？像从生命之初、宇宙源头传出，带着湿漉漉的萌动和肃杀的毁灭气息。

是她！那个传说里住在昆仑之墟，从生命降临蓝球起便出现在此，那个守护生死秘密的山鬼——西王母！母母很久很久以前给我讲睡前故事的时候提到过，说她有好多种样子，有时候是鸟，有时候是兽，有时候又像是所有动物的集合体。

去！必须去！我后腿一蹬，毛绒绒的银白身影瞬间拉长，循着那神秘吟唱传来的方向射去。没有气泡保护？管不了那么多了！宇宙射线擦着我的皮毛，有点刺痛，像被小针扎。我跑得更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像母母那样？”

这地方……好奇怪。没有具体的山，没有具体的水，只有一片旋转的、浓得化不开的混沌雾气，不断变幻着色彩。时而带着亘古的寒意，时而带着生命的绿意。吟唱就是从雾气中心传出来的。我看不见“她”，只能感觉到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又古老到时间都失效的存在。雾气里，似乎有巨兽模糊的轮廓在移动，有奇异的植物影子在摇曳，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像是生命的枯荣、存在与毁灭的无形的洪流在奔涌。

我不敢靠太近，怕被那洪流卷走。我把身体缩成一小团银光，躲在雾气边缘一块冰冷的、飘浮的巨石后面。心怦怦跳，比偷吃母母刚造出来的第一颗仙果时还紧张。

“请教……请教您！” 我用尽力气，把意念像小石子一样丢进那片混沌雾气里，“怎么才能像母母……女蛙那样，找到自己的‘道’？……成为‘不灭’的存在？”

雾气翻滚了一下。没有声音回答我。但一股冰冷又带着奇异生机的气息拂过我的身体。刹那间，无数破碎的意念、模糊的画面、艰涩难懂的道理，像潮水一样冲进我的脑子！

有种子如何在冻土下坚持到春天，有星辰如何在寂灭后重燃，有最微小的虫子如何一代代传递着生命的火种……还有，一个非常非常清晰的念头：“欲得不灭，先历劫灭。身入凡尘，体味生老病死，爱恨痴缠，于极浊中，照见本心澄澈。心之所向，即是永恒归途。”

凡尘？就是母母造的那些泥巴人住的地方？生老病死……爱恨痴缠……听起来好复杂，好……黏糊糊的？但“照见本心澄澈”！这个我懂！就像在脏脏的水坑里，也能看到自己亮晶晶的眼睛！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但那“必须下去”的感觉，像爪子一样挠着我的心。为了像母母一样！为了找到我的“道”。

“谢……谢谢您！” 我朝着混沌雾气喊了一声，也不管有没有回应，转身就跑！目标：凡尘！母母的蓝球！

下坠的感觉……好奇妙！像掉进一团巨大的、五颜六色的棉花糖里，又热又闹。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吵得耳朵嗡嗡响的街上。好多铁盒子跑来跑去（后来知道叫车），好多方方的石头盒子叠得老高（叫楼），空气里有股……嗯……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低头看看自己：哇！两条长长的腿！结实有力！身上裹着奇怪的软布（衣服）。摸摸脸，皮肤滑滑的，牙齿……咦？好白好整齐！我咧开嘴笑，阳光照在牙齿上，感觉能闪瞎眼！这身体，健壮！像母母刚造出来的、最精神的那批“女”！我喜欢！蹦跶起来肯定带劲！

稀里糊涂的。我就跑，纯粹因为开心，因为腿脚有力，想试试这新身体能跑多快！结果冲过了一条画着好多线的路（马拉松终点线），好多人对着我哇哇叫，举着黑盒子（手机）闪啊闪。再后来，就被一个眼睛亮得像饿狼的人（星探）拉进了一个亮晶晶、但感觉冷冰冰的地方（公司）。

具体的我没大听懂，只记得那个人和另外几个人，围着我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我是他们准备的今天的晚餐。一边说着什么“健壮”、“牙齿白”、“活力四射”很“特别”，有“差异点”、什么“稀缺性”，要让我当“明星”。明星？是天上那种很亮的星星吗？好像也不错？虽然他们老想让我穿那些勒得紧紧的、轻飘飘像蛛网的衣服，说这才“好看”。可我觉得还是宽松的、能让我随时蹦起来的衣服舒服。我的肌肉线条，是奔跑的勋章，才不要藏起来！

我浑浑噩噩，就这么照着他们的安排和计划。毕竟刚来，什么也不懂。参加了几个“海选”节目，跟一堆细细瘦瘦皮肤苍白的女孩子一起唱歌跳舞，被一堆人拿着记分牌选来选去。还要去各种地方搭台摆摊，号召大家给我“投票”。虽然搞不懂的地方很多很多，但我也算是成功安顿下来了。

顶着各种争议和负面评价，当然几乎全是关于身材外貌的：

“又黑又壮”

“一脚能踹死一头牛”

“你看她站在台上像不像天鹅群里的野猪？”

“就这长相，我上我也行”

“可怕，她吃饭跟‘母蝗虫’一样香”

不久之后我就开始越来越忙了，据带我的“经纪人”说，我现在这样算是“开始火了”，“黑红也是红”。但是离“顶流”还差了十部“爆剧”。可“投资人”都只想要“现货”，我现在这样根本上不了“爆剧”。公司顺理成章决定让我先“炒作”。

他们硬塞给我一个什么“CP”，叫“后羿”。个头比我高一点点，皮肤比我白，肌肉线条没有我的明显，脸嘛，嗯……就像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儿。他非常重视他的脸，阴天外出也要遮得严严实实，生怕晒黑。一有时间就鼓捣那些面膜、精华。各种保健品片片一把一把往嘴里塞，平时吃饭就像那些食草动物一样寡淡。还经常照镜子。我用来睡觉吃饭运动的时间，他几乎都用在脸上了；我用来练习唱跳学演戏的时间，他都用在直播哄粉丝买东西上了。但是公司说他比我“红”，因为他是什么“星二代”，所以自带“流量”。我给他搭“CP”是我“走了八辈子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