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周日,窗外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我盘腿坐在懒人沙发上看着手机记事本里关于那个连续梦的随记。
从广场上诡异的集体同步,到菜市场那场荒诞的“舞林大会”;从医院里流淌的治愈旋律,到废弃工厂中与迷途少年们的悲伤共鸣;再到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一首后摇造成的负面影响和伤害(可怜的麻雀)……能力的轮廓,在一次次的实践中,从模糊混沌逐渐变得清晰,却也显露出更深不可测的复杂与重量。
“负面音乐”事件像一道冰冷的刻痕,时刻提醒我这股力量的双刃剑本质。而那次对青少年危机干预的成功,以及随后与路博士关于“共情”的探讨,则像一道光,照亮了能力深处可能的核心驱动——我的“心”。那种将自身情感与音乐、与目标群体深度联结后迸发出的、远超单纯“播放”的效果,让我震撼,也让我心生敬畏。
这种认知的交织,最终汇聚成一个决心:不能再这样懵懂地摸索了。我必须在梦中世界进行一次系统且受控的测试。我要搞清楚能力的边界究竟在哪里?“共情”是否真是那个关键的放大器?肢体的引导在高阶应用中是否依旧不可或缺?只有搞清楚这些本质问题,我才能更好地掌控它,也避免无意中的伤害。
带着这明确的目标,我主动调整了周日的作息。拒绝了朋友逛街的邀约,推掉了可有可无的线上会议,早早准备了清淡的晚餐,甚至比平时提前一小时躺上了床。不是为了逃避现实的疲惫,而是为了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主动去探索那个属于“舞孃”的未知世界。
……
意识的切换无比丝滑,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场景便从现实卧室的昏暗,切换成了梦中世界熟悉的晨光。窗外,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欢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完成了例行的八段锦练习,身体微微发热,气血通畅。
没有犹豫,我点击个人终端,同时接通了路博士和王队的加密通讯频道。
“路博士,王队,早上好。我是舞孃。”我的声音因为过于郑重而显出浓郁的“班味”,“基于近期多次任务,特别是工厂、医院、青少年危机处理中的观察和个人体验,我对于自身能力的运作机制产生了一些重要的猜想。我认为,能力的效果,尤其是涉及情绪安抚、生理状态影响等高阶应用,可能与我自身对音乐的情感共鸣深度正相关,且很大程度上可以脱离肢体动作的引导,源于精神层面的深度联结。为了确认这一点,明确能力边界,确保未来任务的应用安全与效率,我正式请求,进行一次系统性的、严格控制变量的能力测试。” (天哪!这跟年终汇报的话术也太像了,我居然就这样顺滑地一口气说出来了……)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路博士和王队在快速交换意见。随即,王队那沉稳的声音传来:“申请收到。你的观察和猜想很有价值,厘清能力本质是确保你个人安全和任务成功的基础。测试申请批准。一小时后,地下七层,特殊测试实验室集合。路博士,请立即筹备测试方案与所需设备。”
“明白!”路博士的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遇到挑战时的兴奋,“我立刻调取所有历史任务数据,设计测试模块,并安排志愿人员与生物样本。”
让我略微意外的是,王队补充了一句:“陈所长对此高度关注,他将亲自莅临测试现场观摩。”
陈所长?那位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实际年龄可能比我还大的神秘负责人?这下本来“游刃有余”的我怕是要“匆匆忙忙”起来了……怎么连做梦也逃不过现实中大领导在场的压迫感啊OTZ
一小时后,我在青鸾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异管所那深藏地下的核心区域。这次我们进入的不是之前的能力检测中心,而是一个标识着“07-特殊声学与能量场屏蔽实验室”的地方。
实验室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大非常多,差不多有大学里两个阶梯教室拼起来那么大。墙壁和天花板覆盖着奇特的蜂窝状吸音与能量阻尼材料,使得整个环境异常寂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内部可以通过全息投影和可移动隔断,模拟出开阔广场、狭窄通道、标准病房等多种环境。此刻,它被设置成一个中性的、类似多媒体教室的空间。
现场已经有不少人员忙碌着。路博士正站在中央控制台前,手指在光屏上飞快操作,调取着各种复杂的参数。几名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正在为几位志愿人员佩戴各种监测设备——脑电波采集帽、心率胸带、皮电传感器等。角落的透明生态箱里,几只小白鼠和几只羽毛鲜艳的虎皮鹦鹉也在各种微型探头的监控下,显得格外“无辜”。王队和陈所长则站在观察室内,透过单向玻璃注视着场内。陈所长依旧是那副年轻得过分的样子,穿着合身的深色套装,神情平静,眼神深邃难测。
青鸾走到我身边,低声道:“所有设备已校准,志愿人员基线状态稳定。舞孃顾问,随时可以开始。”他今天穿着标准的行动服,身姿挺拔,既是护卫,也负责现场协调。
“首先进行基线测试。”路博士的声音通过实验室的广播系统传来,清晰而冷静,“播放标准舞曲《极乐净土》高频混音版,舞孃顾问,请进行标准领舞。记录标准‘行为同步’与‘情绪提升’数据作为对照。”
我点点头,走到实验室中央。熟悉的电音响起,我收敛心神,如同在广场上一般,开始流畅地跳起我融合了宅舞和蹦迪风格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在场的所有志愿者,无论年龄性别,身体都立刻跟上了节奏,动作整齐划一,脸上也露出了轻松愉悦的表情。旁边监测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同步飙升——动作捕捉系统的同步率高达98%,脑波中的α波和β波活跃度提升,心率、皮电指数均显示处于积极兴奋状态。
“基线数据采集完成。效果符合预期。”路博士记录着。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核心测试。
核心测试一:“心”与“行”的剥离
“测试A:无肢体动作,深度共情。”路博士宣布,“播放曲目:《故乡的原风景》(陶笛大师宗次郎版本)。舞孃顾问,请静坐,停止一切明显肢体动作,但需要你全身心沉浸于音乐带来的宁静、宽广的情绪中。”
我依言在场地中央的软垫上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当那空灵、悠远、仿佛带着泥土芬芳和旷野风声的陶笛声通过高品质音响系统响起时,我完全放开了自己的心神。我回忆起多年前独自旅行时,在西北高原看到的星空,那种无垠的寂静与浩瀚;我想象着春风拂过无垠的麦田,掀起层层绿浪;我将自己对“安宁”、“故乡”、“生命根源”的所有美好想象与情感,都毫无保留地注入到这流淌的旋律之中。我的身体静止如同磐石,但我的内心,正随着音乐在无垠的天地间自由翱翔。
几分钟后,路博士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数据变化显著!所有人的焦虑生理指标(心率、皮质醇水平估算值)出现明显下降!脑波中δ波和θ波比例增加,呈现深度放松与冥想状态!效果……效果甚至优于之前的基线测试!生物样本也表现出安静趋势。”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志愿者们都静静地或坐或站,脸上带着平和甚至略带微笑的表情,仿佛都沉浸在自己的美好遐想中。
“初步证实,”路博士总结道,“深度情感共鸣,可脱离肢体动作,独立驱动能力的情绪乃至生理层面影响,且效果可能更为深入和持久。”
“测试B:有肢体动作,无共情。”路博士切换指令,“播放曲目:《卡路里》魔性remix版。舞孃顾问,请精准完成一套我们预设的、复杂的十六步健身操动作,但内心请刻意保持抽离,思考与音乐无关的事情,比如……晚上吃什么。”
这就有点难了,毕竟我本人是adhd啊!当我不跳自己的舞步时,我满脑子想的就只能是动作,要不然包错啊!果然当那魔性的音乐响起时,我努力调动身体照葫芦画瓢地完成着设计好的复杂步伐和手臂动作。我确实也完全没有办法思考音乐和节奏什么的,反而满脑子都是:“下一个动作是什么来着?” 以及“我可千万别跳错咯”……
好在一切顺利,结果非常有趣。志愿者们能勉强跟上我的动作,但同步精度明显下降,时不时有人踩错步子或动作滞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享受,而是带着几分努力和焦灼,仿佛在完成一项不太情愿的任务。情绪提升效果微弱,数据也显示同步率和积极生理指标远低于基线测试。
“证实,”路博士记录着,“缺乏情感投入,仅凭肢体动作引导,能力效果会大打折扣,流于形式,且稳定性差。”
核心测试二:情绪的逆流
更关键的测试来了。
“测试C:积极音乐,消极共情。”路博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谨慎,“播放曲目:《威廉退尔序曲》(激昂片段)。舞孃顾问,请努力跟随节奏做出相应振臂、前进等动作,但内心请刻意回想悲伤或令你抗拒的往事,营造低落、抗拒的情绪场。”
雄壮、激昂、充满胜利气息的交响乐在实验室回荡。我努力抬起手臂,迈出步伐,配合着音乐节拍,但内心却已强行拉回了大学时代跟前女友分手的那个雨夜,那种混合着委屈、伤心和无力感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我。
效果变得极其矛盾且不稳定。一部分志愿者动作变得僵硬、迟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仿佛在问“这音乐这么带劲,为什么领舞的看起来这么丧?”。另一部分人虽然动作幅度不小,但监测数据显示他们出现了轻微的焦虑体征,心率波动加剧。音乐本身的积极基调与我刻意营造的消极情绪场相互干扰、拉扯,导致整体效果混乱、相互抵消,无法形成统一有效的引导。
“证明,”路博士语气凝重,“舞孃顾问,你的内在情绪是比音乐本身更强大的导向因子。当心乐相悖时,内在情绪场会占据主导,甚至扭曲音乐原本可能产生的效果。”
最后,是最需要谨慎的环节。
“测试D:消极音乐,可控引导 - 高度戒备。”路博士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将播放一段经过处理的、强度受控的悲伤音乐片段(肖邦《葬礼进行曲》选段,降频降速处理,时长45秒)。舞孃顾问,请在心理专家远程指导下,尝试以‘观察与分析’而非‘沉浸’的心态去接触这种悲伤。注意,一旦感觉不适,立即停止!”
实验室内的红灯微微闪烁,所有安全措施提升至最高级别。青鸾不动声色地向我靠近了一步,身体微微紧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连观察室内的王队,也皱紧了眉头。
当那缓慢、沉重、充满哀戚的钢琴音符响起时,我依照心理专家的指导,将自己抽离出来。我告诉自己:“这是一段悲伤的音乐,我在分析它的和声结构,我在观察它如何引发情绪反应,我只是个旁观者,音乐的情绪并非我自身的情绪。”我像一个音乐评论家,或者一个正在分析病例的心理医生,保持着一份冷静的审视。
效果依然存在。志愿者们脸上愉悦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阴郁,有人轻轻叹了口气。监测数据也显示,积极指标有所回落,出现了轻微的情绪低落倾向。但,远未达到之前那首后摇引发的、近乎失控的绝望程度。负面效果被大幅抑制了。
在整个测试过程中,陈所长一直异常安静,只是默默观察。但到了这个环节,我注意到,当数据出现负面波动时,他下意识地前倾了身体,那双看起来无比年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热切的光芒。他拿起内部通讯器,低声向路博士询问了什么。透过实验室的隔音玻璃,我听不到内容,但路博士随后在广播里补充了一句:“记录‘负面能量输出峰值’及衰减曲线。” 陈所长对能力“黑暗面”的这份异样关注,让我有些在意。同样让我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其他人都在测试空间外,他们不受影响我可以理解,但跟我同处一室的青鸾为什么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一般的“武林高手”,莫非他其实是进行过生物改造的超级士兵?或者他其实有异能,而他的能力刚好就是能抵消别人的异能?我来不及细想,因为测试要收尾了。
所有测试项目结束,志愿人员和生物样本被带离进行后续观察。路博士汇总了海量数据,进行了初步分析。
“综合今日测试数据,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初步结论,”路博士用客观理智的口吻宣布道,“第一,核心驱动机制:舞孃顾问的主观情感共鸣,是能力的核心放大器与导向舵。情感投入越深、越真诚,能力效果越强、越精准。第二,肢体动作作用:主要服务于初级的、广域的‘行为同步’引导;对于高阶的‘情绪/生理干预’,并非必要条件,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过度关注动作反而可能分散共情力。第三,风险确认:能力双刃剑属性确凿无疑。舞孃顾问自身的心理状态、情绪稳定性,是能力应用的最大变量,也是潜在的最大风险点。必须加强监控与引导。”
王队沉稳的声音接过话头:“结论清晰。舞孃顾问,你必须将心理建设与抗干扰训练提升至最高优先级。能力的强大超出预期,意味着你肩负的责任也更重。”
走出实验室时,我感觉疲惫而充实。能力的迷雾被拨开了一些,前路似乎清晰了不少。
回程路上,依旧是青鸾开车。但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同。
“今天辛苦了,杨顾问。”他开口,不再是那种纯粹公事公办的、略带距离感的“舞孃顾问”,而是换上了更显亲近的称呼。他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面对未知的能力,进行这种抽丝剥茧的测试,压力很大吧?”
我有些意外,笑了笑:“确实不轻松,但搞清楚总比稀里糊涂好。”
“我理解。”青鸾目视前方,平稳地驾驶着车辆,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回忆的色彩,“我刚被选入异管所,第一次接触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常’,面对自己完全陌生的任务领域时,也很忐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胜任。但后来发现,坦诚地面对未知,一步步去了解、去掌控,才是最好的方式。”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分享个人感受。我静静地听着,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
“对了,”他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你之前不是提过,家附近新开了贵州酸汤火锅,看起来不错吗?刚好快到饭点了,我们一起去拔草吧?去用美食治愈一下今天被科研数据轰炸的脑子?”
我愣了一秒,随即答应道:“好啊!正好饿了。”
借着酸香浓郁的火锅,和新鲜现切的牛肉。青鸾褪去了平时那种精英护卫的严谨外壳,他熟练地涮着牛肉,还聊起他喜欢的科幻电影,对里面各种超能力设定的吐槽角度刁钻又好笑。我们聊任务中的趣事,聊各自喜欢的游戏(发现他居然是个隐藏的魂系游戏爱好者),还聊起了各地特色美食。
这种带着烟火气的亲近感,让我十分受用。我们不只是冰冷的任务搭档,更像是可以一起吃饭、一起吐槽的好朋友。
夜晚,我独自躺在五十岁家中的床上,复盘着今天的测试。能力的核心与“心”息息相关,这让我有了更多掌控的底气。但脑海中,两个画面却交替浮现:一个是陈所长在负面测试时那专注乃至热切的眼神,另一个是青鸾在测试时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
不知何时陷入的黑甜梦乡,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周一的早晨了。
这个梦让我对情绪管理有了更深的理解,无论是处理工作关系还是日常生活,发自内心的真诚共情,或许才是沟通最有效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