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第10章 第七个梦：姐姐（二）

第二次做这个梦。我记不得当时是几岁了，梦里我的身体依旧是初三，但灵魂已经长大了一点，以下都是梦境。

那层水晶般剔透的滤镜，那混合着植物清甜与蛋糕焦香的空气，那座由粉、白、雪青月季和浅绿色非洲菊堆砌的鲜花拱门……一切都和烙印在脑子里的一模一样。我和莉莉、小Z、阿玲，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踏入了这片流光溢彩、香气四溢的极乐幻境。

阳光是融化的黄金，空气是巨大的水晶透镜，花车巡游上移动的岛屿载着幻想中走出的贵妇、英雄和民族精灵。一切都美得心头发颤，让人沉溺得忘记呼吸。

然后——

“轰隆隆——！”

闷雷般的马蹄声、纷沓的脚步、惊恐的尖叫！猛地回头，那群穿着破旧皮袄、面目狰狞如恶鬼、挥舞雪亮大砍刀的污浊泥石流，再次凶猛地冲垮了水晶乐园！

画面骤然一黑！失重感袭来。

当视野重新清晰，熟悉的冰冷和绝望瞬间包裹了我。双手被向后捆得死紧，和其他女孩像蚂蚱一样拴在一起。废弃度假酒店的大堂，破损的沙发，厚厚的灰尘，枯死的盆栽，门外浑浊发绿的泳池和破烂的遮阳伞……空气里是灰尘、霉菌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辨认那些沾满泪水和灰尘的脸。没有莉莉，没有小Z，没有阿玲。太好了，她们又逃出去了……这个念头刚升起，一种冰冷的、不同于上次的恐慌猛地攫住了我。

等等……不对！

这次没有她！

那个靠着枯死盆栽、站得笔直、像石头一样定在那里的深色身影！那个用冰锥般声音刺破恐惧的人！我慌乱地扫视着周围瘫软哭泣、瑟瑟发抖的身影，每一张模糊的泪脸都写满了和我一样的绝望，唯独没有那份格格不入的、令人心安的沉静。

她不在！这次没有那个工装姐姐！

巨大的恐慌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但紧接着，一丝奇异的、带着记忆碎片的“清醒”穿透了恐惧。我记得！我记得上次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接下来会怎样！那个头领会踹门进来，会说出那番恶心的“分等级”的话，他的爪牙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我不能像她们一样只会哭！不可以！

“别……别哭了！” 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在一片呜咽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我努力模仿记忆中那个冰冷强硬的声音，试图让它听起来更有力，“哭…哭没用！都冷静点！” 周围几个女孩抬起泪眼，茫然又带着一丝惊疑地看着我，哭声似乎小了一点点。

“他们…他们马上会进来！” 我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指甲死死抠进掌心，用尽力气把话挤出来，“想…想活命，就得…就得找机会！不能乱！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这些话空洞得像纸糊的盾牌，但说出来似乎也给了我一点虚假的支撑。抽泣声确实又弱下去一些，几双眼睛无助地望向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这短暂的、脆弱的安静，比上次更加令人窒息。

“哐当！！！”

巨响如期而至！破门被狠狠踹开，碎玻璃飞溅！那个穿花衬衫、戴粗金链、满脸横肉的头领，带着他那几个凶神恶煞的跟班，像排练好的噩梦一样闯了进来！浓烈的汗臭混合劣质香水的恶臭瞬间充斥鼻腔。

“嚎丧啊！一群赔钱货！” 破锣嗓子震得耳膜发麻，“算你们走运……” 一模一样的台词，一模一样的黄牙狞笑，“……货有好赖！去，给老子分分！”

“分等级”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烫在心上！那几个跟班狞笑着，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扑向离他们最近的女孩！尖叫声和哭喊声瞬间爆发，比上次更加凄厉！巨大的屈辱和恐惧海啸般拍来！

一个家伙朝我走来，油腻的手伸向我的脸！就是现在！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尖叫：像她那样！像她那样！

几乎是凭着本能，我的手猛地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沉甸甸的金属物件！

枪！是枪！口袋里真的有一把枪！

巨大的惊愕和一丝荒谬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没有时间思考它为什么会在！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把它掏了出来！乌黑，沉重，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我学着记忆中那个姐姐的姿势，双手死死握住它，手臂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枪口胡乱地对准那个正揪着一个女孩头发的头领！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再次炸开！震得我眼前金星乱冒！刺鼻的硝烟味呛得我咳嗽！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我的手腕和胸口，痛得我闷哼一声，差点脱手！

打中了吗？！我惊恐地瞪大眼睛。

头领身体猛地一僵！他捂住自己的肩膀，鲜血瞬间从他指缝里涌了出来！不是眉心！是肩膀！我打偏了！他脸上那恶心的狞笑瞬间被剧痛和暴怒取代，一双淬了毒的眼睛像恶狼一样死死盯住我！

“妈的！臭丫头！敢开枪？！”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剧痛和愤怒让他面孔扭曲得更加狰狞！

完了！我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点可怜的、模仿来的镇定瞬间灰飞烟灭！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从头浇下，四肢瞬间冰凉！我握着枪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完全不知所措！那几个跟班也惊呆了，一时间忘了撕扯女孩，都惊恐又凶狠地看向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头领粗重的喘息和肩膀不断涌出的血，还有他死死盯着我的、恨不得将我撕碎的眼神！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边缘——

“呜——呜——呜——”

尖锐、嘹亮、如同天籁般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地响彻了这片废弃之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里面的人听着！警察！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

威严的喊话声穿透了破败的墙壁！

头领和他那几个跟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包括愤怒！他们甚至顾不上受伤的头领，像一群被开水烫到的老鼠，发出惊恐的怪叫，不顾一切地撞开窗户、夺路而逃！连滚带爬，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紧接着，刺眼的手电光柱猛地射入大厅，无数穿着深蓝色警服的身影迅速冲了进来！

“XX（我的名字）！！”

莉莉那带着哭腔、无比熟悉和急切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她像一团不顾一切的火，猛地冲破警察的队列，直直地朝我扑来！

“哇——！！！”

在看到莉莉那张同样布满泪痕和灰尘的脸的瞬间，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崩溃！手里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巨大的后怕、委屈、还有刚才开枪失误带来的极度恐惧，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几乎是瘫倒下去，被冲过来的莉莉死死抱住。

“没事了！没事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莉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冰凉的手紧紧箍着我，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勒进她骨头里。她身上那熟悉的橘子味洗发水混着汗味，此刻闻起来是那么让人想哭。

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死死回抱着莉莉，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模糊的泪眼里，只看到警察忙碌的蓝色身影，好像有阿玲和小Z在人群边缘，但一切都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只知道，我得救了。但这次，没有那个酷酷的身影，只有我自己硬撑出来的、最后却彻底失败的“模仿”，还有那打在肩膀上的、差一点就带来灭顶之灾的一枪……

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我，淹没了警察的呼喝，淹没了莉莉的安抚，淹没了所有模糊的光影……

……眼皮猛地一跳。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