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姻儿虽然听出了话中所指,侯爷这个“他”指的是顾玉堂,但为避免多说多错,她决定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干巴巴笑着:“您说谁?”
扶珩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顾玉堂。”
韦姻儿见他点破,只好老老实实地一点头,有些没由来的心虚,顺势奉承了一嘴:“侯爷好眼力。”
扶珩蓦地睁眼,眼风如刃般从她面上掀过,冷笑两声:“这还用得着看吗?长眼睛的人都分辨得出来。”说罢身子向后仰了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是,您说的是。”韦姻儿陪笑,暗中仔细窥人神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解释道:“原先认得顾大人是修琴的缘故,顾氏琴行与奉玉楼多有往来,平日里乐器的养护修理都是琴行来人或是我们去铺面,这一来二去的,楼里的娘子们基本都认得顾大人了。”
“哦——原来如此啊,那这么看来顾玉堂人还挺好的。”扶珩意味深长地应下声,有些疲惫的阖了阖眼,隔了片刻重新掀起半拉眼皮,瞟了一眼韦姻儿。
“你很怕我?”
韦姻儿听见人发问顿时直起腰来,摇摇头:“不是的。”
“那你坐那么远干嘛?”扶珩打量了一些二人间的距离,多显然,韦姻儿恨不得锁在靠近马车头的角落里,他此时有些怀疑,是不是平时自己语气太重吓到她,接着抬手招了招:“过来吧,我又没有苛责你的意思。”
见侯爷都发话了,韦姻儿只好提着裙摆磨磨唧唧地挪过去,说实话她到底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有惧意的,唯恐哪句话说错了惹人不高兴,也害怕被退回奉玉楼,尤其是他不出声也辨不出神色喜怒时。很多时候扶珩虽笑但如一汪幽潭深不可测,而顾玉堂呢,虽然板着张冰块脸,同他面对面时却没有那份紧张与不自在。
她侧头看去,扶珩安静闭着眼,睫毛又浓又长,鼻梁高高的,骨相起伏的恰到好处,美好的事物总令人心生感慨,若生来是女子,这容貌只怕韦姻儿也要自叹不如呢。
察觉到扶珩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她如同被抓包般猛然扭过头去,两只手心虚地交叠在一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许是晓得车内贵人正在休息的缘故,马车一路稳中求缓,在距离府邸还有一段路程时困意像卸了闸般涌上来,再加上酒劲,韦姻儿迷迷瞪瞪努力撑着身子,只要稍一松懈下一秒就会变得东倒西歪,她可不想躺在侯爷身上。
万一惊扰了侯爷被一把推开怎么办,太丢脸了!
她是这样想,可睡着了之后的事情可就完全由不得自己了。韦姻儿睡梦中正徘徊在青山绿水间,惬意极了,走累了就枕在一块大石头上小眠,硌得她眉心微微拧起,下巴尖抬起来蹭了蹭,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待她惊醒时马车已经歇在府邸门口,不知过去了多久,恰好对上扶珩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光线微弱衬得他的眸子格外清亮。
“睡好了?”扶珩轻笑出声。
韦姻儿下意识地以“嗯”应了。
“嗯。”扶珩仿着她的语调,挑了一下眉:“枕着我睡了一路再睡不好真是天理难容。”
韦姻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倚着扶珩半边身子,脑袋正靠在人肩头,脸颊刷得一下腾起两团绯色红云,赶忙以最快的速度将身子坐正,像鹌鹑一样垂下头,恨不得在原地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声音微弱的似蝇蚊:“是奴家视力,侯爷怎么不叫醒奴家呢。”
“叫了,但你没醒。”眼见她这幅模样还真是有趣,扶珩存心逗她,特地低下头作势要去探她神色,还不忘嘴上打趣:“像小猪一样呼噜呼噜的响,我大人大量,自然不好意思动手推你。”
这话一出令韦姻儿顿感难堪起来,以手掩面,口中呜咽道:“侯爷的话当真吗?可是......奴家怎么能打鼾呢?”
见她真的慌神变得焦灼,扶珩有些怔住,大抵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的反应,改口说了实话:“没有,逗你的。”想伸手安抚式地拍拍她,快触及时横在空中半晌又缩回,能说出口的只有那句:“很晚了回去吧。”
扶珩率先走出厢内,韦姻儿循着他的背影起身,锤了锤有些发麻的腿,掀起帘子却看见扶珩立正在车前,一见到她便伸出了手。
韦姻儿心下微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猛然跃动,说不清的雀跃一丝丝往外溢。她犹豫了几秒,连眉梢都泛起浅浅的笑意,试探着将柔荑落在侯爷掌中。
触及地面时她故意重心不稳身型晃了晃,扶珩握着她的手收紧些,带着她稳下来。有了这一出,牵着的手便一时半会的松不开了,美曰其名:饮了酒夜里再怕摔着。
“侯爷。”
“嗯?”扶珩侧目看她,眼前人弯弯的笑眼,像此时挂在天边的弦月。
“就送到这吧,已经到后院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她仰头同人对视着,说着轻轻将手挣脱开,退后半步福了福身作别。
回去的路上韦姻儿这唇角就没压下来过,屋内的烛火都亮着,小满见她越过院门便小跑着迎上去,只是疑惑为何出了一趟门像换了个人似的,韦姑娘其实大多时候都很谨慎,像这般喜上眉梢的时刻很少。
见姑娘开心,小满便也乐了:“是有什么大喜事吗?莫不是侯爷赏钱下来了?”
韦姻儿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蛋:“知足些!拿到的月银不少啦,明日想吃什么统统管够。”
难得逢韦姻儿心情大好,小满好奇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令她家姑娘这么开心,奈何韦姻儿抿唇只笑却死活不肯说,两人笑作一团。
另一边,侯爷送完韦姻儿便回了前院,成文下午被指派出去做事此时已是等候多时了,他挑了要点与侯爷进行会报。奇怪的是,他家侯爷似乎完全听不进去,总是莫名其妙地笑,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第三遍了,终于没忍住问出来:“侯爷今日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吗?”
扶珩握拳虚掩在唇前,作势清了清嗓,笑意这才敛散几分:“也不是什么正经事,你下去吧,明日再接着说。”
成文道声是,挠了挠后脑勺退出去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他还留了个心眼,拉着马夫问了两句,也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只知道马车抵达后停在府邸前好一会儿,接着侯爷就亲自扶韦姑娘下了车架。
稍微琢磨了一下这事,成文对这韦姑娘倒有些刮目相看,难不成是侯爷情窦初开了?脑海中浮现出侯爷平日里办公时的冷峻模样,他打了个寒颤,连忙摇摇头甩出这个念头。
***
绣衣楼的小裁缝又如期而至,不过这回是为送夏季的绣履来的。依然是头回登门的那位姑娘,笑盈盈的神色令人瞧着便心生欢喜,见韦姻儿又忘记她姓什么也不恼,重新介绍了翻:“小的姓叶,大伙都喊我鱼娘。”
韦姻儿坐在凳上,鱼娘一双双翻出鞋子摆好,又接着蹲下身子想要侍候她脱鞋重穿。怎料指尖还为碰到韦姻儿的鞋头,她缩了缩脚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推脱到:“多谢,不过我自己来吧。”
“这有什么嘛,姑娘不必觉得这是使唤我们,这些花样子都是我描的,若是不亲自上手感受尺寸,怎么能确定是否合脚呢。”鱼娘笑着宽慰她,韦姻儿这才放松下来由人换上新鞋。
“姑娘多走几步试试?”
果然鞋底松软轻便,样式颜色都没得挑,走起路来也不顶脚不掉跟,正好合适。这会韦姻儿趁与鱼娘凑得近,小声抛出一个问题。
“鱼娘,你说一个男人若是默许一个姑娘靠在他肩膀小憩,又是牵手牵了一路,这代表什么?”她又实在不好意思同小满讲,鱼娘投缘,于问着试试看。
鱼娘冲她眨巴了一下眼,同样压低声音:“是韦娘子同这户的主家吗?”
吓得韦姻儿连连摆手,耳根子一红,说话磕磕绊绊的:“没......是我......一个朋友。”
“哦——朋友啊。”鱼娘并未拆穿她,大摇大摆地把想法说了出来:“这当然是喜欢了,你想啊,被人枕着肩膀睡觉多不舒服,若不是喜欢肯定一把退开呢,更别说牵了一路,啧啧!”
韦姻儿俏脸微红,环顾四周又问道:“可是他有时候又会冷淡些,让人捉摸不透。”
鱼娘蹲在地上仰头看她,饶有兴趣地思索片刻后给出答案:“或许嘛是他感到不好意思,害羞了才会刻意去掩饰,亦或许是在试探?”
“试探?”韦姻儿不解。
鱼娘点点头,解释道:“不确定对方的心意,所以在进退间徘徊,可以再多表达些。”说罢她有些得意:“我娘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红娘,相信我。”
在鱼娘走后,韦姻儿把她方才说的话再次细细品了一番,打算下次见到扶珩时主动发起攻势,但是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好呢?
这时兰心提着食盒兴冲冲地跑进来,一壁说着:“姑娘,前院说怕您醒来头痛,特地送了醒酒汤和点心!”